第十一刻 劫火之時 陸

「我真是倒霉透了,這次回來得不是時候,還沒休息就給師父抓來看大牢。哪來那麼多破事?區區一個小女孩還要我們看守?師父也太小心了。」天門宗內,大部分的年輕靈法師都喜歡在外頭執行任務,不但能拿到豐厚的報酬,還能受人尊重,經常被普通人巴結討好,甚至還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拋媚眼,比留在門派內看長老們的臉色逍遙多了。靈武師鄧傑今年二十四,正是年輕活潑的時候,他喜歡錦衣玉食,喜歡熱鬧喧嘩,喜歡美酒佳人,討厭深山苦寒,若不是師父規定每年最少要回來兩個月做看守,他是半刻都不想回天門宗受罪的。如今他蹲在大牢門口,打著哈欠,試圖和旁邊站得筆直的同伴瞎扯解悶,「老徐,聽說你前些時候在北邊很出風頭啊?一個人砍了六頭妖魔?消息都傳到荷城了,牛!賺了不少吧?」

老徐同為靈武師,但年紀較長,看重規矩,最看不慣這些好逸惡勞的後輩,聽他說得過火,不耐煩地小聲嘀咕了句:「天門宗一代不如一代,每屆就那麼幾個能看的。」

鄧傑沒聽懂他的嘲諷,感嘆:「就是,新一代的學徒真是糟糕啊。我看這屆的幾個孩子,矮的矮,胖的胖,蠢的蠢,也不知師父是怎麼挑的。前兩年也是那姓岳的小子好命,初生牛犢不怕虎,讓離火劍跟了他,真是出盡了風頭。好多名門都在打聽他,要提親,就連杏花樓的姑娘都說什麼英雄出少年,好生仰慕。早知道離火劍擇主的條件那麼低,當年我就該試試的,說不準運氣好,漂亮女孩圍著的就是我了。對了,聽說老徐你家媳婦的表妹是孟家的?聽說孟家三姑娘賢惠,我娘想給我說親,你幫我打聽下三姑娘漂亮不……」

老徐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扭過頭去,只盼看守輪班快些到來。

鄧傑自個兒唱獨角戲,倒也津津有味,忽然,他聽見附近傳來爭吵聲,扭頭看去,眼前一亮:「老徐快看!哪來的漂亮法器?真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美人啊,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老徐眼皮都不抬:「那是新學徒的法器,他主人似乎是牢里那姑娘的朋友,這些日子總在大牢附近轉悠,想打聽裡面的事。你口風不緊,別看見美色就泄露了消息,那傢伙是男的。」

「呸呸!你才口風不緊,我又不是兔兒爺,怎會對男人泄露消息?!」鄧傑聞言,失望透頂,不甘心地嘟囔了幾句,視線卻始終無法離開那漂亮法器,只覺得他舉手投足里儘是風情,比自己以前在青樓戲館見過的美人更出色。就連正兒八經的老徐也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我道是誰在這裡鬼鬼祟祟,原來是紅衣你這變態娘娘腔啊。」

「絳羽大哥說得是,那傢伙長得就不像男人!說話聲音也嬌滴滴的,簡直丟法器的臉。」

「絳羽老大和你說話呢,你裝委屈臉給誰看?還不速速給爺笑個?」

刻薄的話在林間傳來,是絳羽帶著那幾個喜歡奉承他的跟班法器,不知何時出現在美人面前,大肆嘲諷。美人受不住委屈,反唇相譏了幾句,跋扈慣了的絳羽勃然大怒,漫天火焰從身上燃起,其中數道卷向紅衣,點燃了他的衣擺。紅衣似乎沒料到他忽然出手,嚇得尖叫了一聲,飛向空中,使勁抖動身上的火焰,火星四濺,到處飛揚,點起了四處的枯草。

「牙尖嘴利的傢伙,也不看看眼前是誰,竟敢和我絳羽大爺嗆聲?」

「哈哈,敢惹絳羽老大生氣的都沒有好下場!」

「早看這不男不女的傢伙不順眼了,趁主人不在,收拾他!」

受到同伴的鼓舞,絳羽身上的火焰越發猛烈,不管不顧地襲向紅衣,紅衣急忙往後逃,繞著大牢打轉,高聲呼救。

鄧傑知道絳羽力量強大,性格暴烈,和其他法器打架鬥毆的事不止一兩次,只有岳無瑕才能制止他的壞脾氣,若放任不管,會釀成大禍,急忙上前阻攔。奈何絳羽怒火衝天,竟將他一同掃到,口中還罵罵咧咧,不準旁人多管閑事。

火勢蔓延,神器難纏。

誰家法器,誰家負責!

鄧傑既無法制止絳羽發脾氣,也不願和同門法器下死手拼殺,老徐見場面混亂,一邊命令那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法器離開,一邊派人去找岳無瑕,一邊幫忙制止絳羽對紅衣的迫害。

紅衣在空中躲避,左右難支,被逼去牆角,迫於無奈,它丟出了一張古怪的符咒……

霧氣和惡臭在空氣瞬間散開,熏得眾人連連後退。

緊接著,一陣不大不小的清風從樹梢吹來,將霧氣捲入牆上的窗戶。

「我的媽呀,這是什麼味道?」

不消半刻,大牢內衝出了兩個靈法師,數人聯手,憤怒地制服了絳羽,然後對著紅衣大發雷霆:「你丟的是什麼東西?熏兔子嗎?」紅衣紅著眼睛,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過了好一會,岳無瑕匆忙跑來,徹底將絳羽收復,加入道歉行列。

四個靈法師怒不可遏,雖知道岳無瑕很無辜,經常被自家法器弄得焦頭爛額,換個主人也無法做得更好。奈何絳羽的脾氣實在太可恨了,所以要求上報長老,嚴懲主人的看管不嚴。

岳無瑕低著頭,使勁道歉。

場面一片混亂,牢房臭得沒人敢進去,帶著口罩的蕭子瑜早已利用幻符悄悄地潛入了大牢。花淺身上的傷口早已處理好,她正靜靜地坐在石牢深處,斜靠牆壁,緊閉雙眼,如沉睡的母獅,似乎連彌天臭氣都無法將她驚醒。可是,當蕭子瑜靠近的瞬間,她猛地睜開眼睛,捂著鼻子皺了皺眉頭,氣勢洶洶地質問:「你在做什麼?」

蕭子瑜有些糾結。

他來前是愁腸百轉,想過很多可怕的景色,比如花淺在大牢里吃不下睡不著,偷偷哭鼻子什麼的,再不濟也要緊張惶恐得不可終日,看見他後感動歡喜,主動配合尋找自己的清白什麼的……

花淺黑著臉,再次訓斥:「別惹事!」

「對不起。」蕭子瑜下意識地道歉,看見後天就是死刑但仍張牙舞爪像頭獅子般霸氣的花淺,他覺得自己才是會躲在被窩裡哭鼻子的那個。他做了好一會的心理建設,才弱弱地問:「你傷勢重嗎?」

「我還以為嚴先生有多厲害手段,不過如此。我建議他拷問的時候,可以用燒紅的刀片從腿上一塊塊割肉,保管不會失血過多而死,或者直接弄口大鍋,將半個身子放進去煮,肯定很有趣。他聽完後,便沒再多用刑了,嗤,這男人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

花淺殺人罪證確鑿,唯一的疑點是動機。

嚴先生的拷問是為了逼供,花淺的建議卻闡明了自己寧受最殘忍酷刑也絕不招供的決心,若是真用了這樣的酷刑而得不到證詞,哪怕花淺性格再惡劣、真殺了人,她也是個小女孩,世人會對這起案件抱有各種猜疑,哪怕是花淺招了,也有屈打而招的嫌疑。

不怕死,也不怕痛,毫無畏懼,絕不開口,任憑處置。

每個刑獄官都最怕審問花淺這種精神強悍的犯人。

當折磨肉體無法讓人屈服,又找不到精神上的弱點時,嚴先生反而無法下更重的手了。

擅長酷刑的花淺,比誰都清楚這點。當審問不再繼續後,她得到了大量毫無打擾的空餘時間,每天她都在睡覺,利用藏在密庫里的蛇眼,貪婪地閱讀著天門宗各類隱秘卷宗和資料,抽絲剝繭,補充自己被封印後對世界認識的缺失,尋找身體的線索。

很多資料里都顯示,羅成在靈法界地位極高,幾近封神。

究竟是為什麼?

花淺努力地思考著。

蕭子瑜的到來打斷了她的思考,讓她有些不快。雖然身陷牢獄,但很多東西還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清楚對手的主要目的是除掉自己。她也早已物色好協助自己脫困的可利用人選,其中沒有蕭子瑜。

為求萬全,花淺不太希望他摻入這件事里來。

偏偏蕭子瑜過於重視自己的安危,哪怕飛蛾撲火,也會跳進這火坑來。

蕭子瑜重視自己,很麻煩;蕭子瑜不重視自己,會更麻煩。

能不能讓蕭子瑜處理此事?安全與否?

瞬息之間,花淺已做出決定。

蕭子瑜依舊在不停追問那夜的真相:「淺淺,你不要瞞我,那天夜裡,你在做什麼?」

花淺的表情柔和了下來,彷彿撕開了剛強的面具,她緩緩開口:「我不怕死,我也沒有殺人,我無法和大家說出那天見到的事,因為太過匪夷所思,我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會相信我。」昏暗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那雙冷酷如寒冰的眼柔和下來,她的聲音很輕,彷彿在等待最害怕的答案,「子瑜,你願意相信我嗎?」

沒有任何東西,比融化的鋼鐵更美麗。

最堅強的女孩展現出的瞬間柔弱,反而比普通女孩的楚楚動人更能打動人心。

蕭子瑜看見花淺的遭遇,心都快痛得碎滿地了,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任何事情都能做。此時此刻,哪怕花淺讓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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