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刻 迷霧之時 叄

天門宗的刑堂陰冷,千百年來,無數違背良知的靈法師都在此受過懲處,空氣中彷彿有化不開的血腥氣。刑堂兩側列著十八尊真人大小的持法天神像,法相威武,極具威懾力。正中用白玉雕刻著當年蒼瓊女神被封印不歸岩、群魔戰敗、首惡伏誅的場景,出自大師手筆,精美絕倫。曾有許多自命風流的男學徒仰慕三界第一美女的風采,進天門宗後故意犯點小錯,以求進入刑堂瞻仰這座大型石刻。可惜世人忌諱蒼瓊女神勾魂奪魄的美貌,雖然用了美女的造型,卻將其身材用盔甲包裹嚴實,表情刻畫得醜陋猙獰,饒是男孩們再怎麼放低審美標準,也看不出蒼瓊女神美在哪裡,頗為掃興。

蕭子瑜心裡忐忑,注意力只集中在刑堂陳列的各色刑具上,許多是他聞所未聞的,他琢磨很多犯錯的靈法師進來,不用刑拷,只要看看這些刑具就會招供。他很害怕嚴先生會將這些刑具用在自己身上,搜腸刮肚地想脫身方法。還沒想出最妥善的借口之前,嚴先生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傳了進來,跟著嚴先生一路小跑進來的是他的親傳弟子藍錦年。藍錦年額頭上掛著冷汗,同情地看了眼傻兮兮站在刑堂正中的蕭子瑜,又看了眼旁邊冷若冰霜的吳先生,使勁地想幫同夥脫罪:「這孩子看著就膽小怕事,修為又是頂差的,怕是半夜睡眯瞪了,或是睡不著出來散散心,哪能是魔宗姦細呢?師父您別累著,拷問這麼個孩子簡單得很,您先去休息,讓我來練練手就好!」

吳先生斜斜看了他一眼,斥道:「嚴先生,你的徒弟也越發沒規矩了。」

「錦年生性過於跳脫了些。」嚴先生在天門宗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鐵面無私,他看見自家徒弟蹦躂得不成樣子,訓斥道,「教導你多少次了,魔宗狡猾,姦細也未必看起來就是大奸大惡之徒。你都是高階學徒了,明年就能出師修行,怎還是這麼不謹慎?回去抄一百遍天門宗弟子規!」

藍錦年急道:「師父!可是……」

嚴先生再道:「兩百遍!」

藍錦年不敢出聲了,只好使勁對蕭子瑜打眼色,希望他能撐到岳無瑕去瑤台仙田把救兵搬回來,也希望救兵的宿醉能醒。祝明說救兵昨夜喝了三壇酒,怕是醉狠了,一時半刻醒不來……

蕭子瑜直直地跪在刑堂正中,不開口,不討饒。

嚴先生看了他兩眼,撫著刑具,幽幽道:「我不忍心將這些手段用在孩子身上,若是不打緊的事,你還是快招了比較好,哪怕是真做了淫賊,看在未得手,頂多是鞭打後逐出師門的罪過,總比受刑值得。若你以為死咬著牙關不開口便能脫罪,那是大錯特錯。我執掌刑堂十八年,拷問過一百四十八人,其中三人用了些手段自盡,其餘人都招了,其中罪者八十二人,重罪者十六人,皆為私通魔宗或門派叛徒。」

蕭子瑜搖搖頭:「我沒罪。」

嚴先生重重拍在桌上,喝問:「你夜犯宵禁,究竟為何?」

蕭子瑜顫抖道:「睡不著,出來走走。」

嚴先生搖頭:「你穿著整齊,頭髮亦梳得一絲不亂,若是夜半睡不著在附近走走,何須如此裝束?顯然是要見什麼人。」他見蕭子瑜還要開口,先道,「如今何思道酒醉未醒,不知刑堂發生何事,他素來護短,若你想以他為由,和他對口供造假,也是絕無可能的,因為我會分開問話,謊話里定有破綻,瞞不過人。」

蕭子瑜只好不說話。

嚴先生放軟了語調問:「我見過很多淫賊,不是你這般模樣。你夜半出行,是要見誰?」

他很快就抓到了問題的關鍵。

藍錦年知道自家師父的本事,害怕蕭子瑜供出同伴連累自己,只好再次開口,試圖為其脫罪:「說不定是和哪個女孩約會吧?咱們天門宗不是常有這樣的事嗎?男歡女愛,你情我願,不能算什麼大罪吧?」

吳先生疑惑地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藍錦年,笑道:「你倒是維護這孩子。」

嚴先生知道自家徒弟性情,於己無關是斷斷不肯插手的,當即喝問:「你與此事有關?」

藍錦年恨死這老女人,趕緊否認:「哪能呢?師父您別多想,我就是看他小胳膊小腿可憐見的,隨便說說罷了,我最守規矩了,哪能和這樣夜半亂晃的傢伙有關聯啊?」

嚴先生心中有數,暫且將自家徒弟擱下,繼續審問蕭子瑜。

蕭子瑜知道自己招出岳無瑕等人,便要將調查沈靜之死、潛入密庫等事曝光,哪怕是自己身死,也不能出賣同伴,害了大家。所以他任憑嚴先生怎麼恐嚇利誘,也咬緊牙關,抵死不吐半個字。

天漸漸翻出魚肚白,審問依舊僵持。

嚴先生耐心耗盡,疑心更盛,對年幼孩子的顧惜蕩然無存,眼看就要抄傢伙了。

鶴舞忍不住開口求情:「主人,靈法師考核時,我曾為這孩子診斷,他身子骨極差,經不起任何拷打的……」

吳先生也想起在考核上的事情,她雖然心硬,卻非心狠,想到蕭子瑜脆弱的體格,也擔心經不起刑拷,鬧出性命之危,終於軟下心腸道:「算了,既然他不肯招,也用不得刑,稟告長老們直接處置算了。」

嚴先生自覺失了顏面,冷笑道:「婦人之仁,在我刑堂不開口哪有出去的道理?」動亂之夜過於詭異,長老懷疑有魔宗之人潛入天門宗,所以他不相信任何人的清白。如今有人露出狐狸尾巴,不查個水落石出,他是絕不會罷休的。至於蕭子瑜受不受得了刑,他並不放在心上,無論用任何手段,他都要撬開這孩子的口,得到真相。

蕭子瑜看著冷冷鐵鞭,平定心神,閉上雙眼,等死。

藍錦年良心上不願讓蕭子瑜為大家背上罪行,又怕極了師父的手段,他心裡天人交戰三百回合,不知要不要暴露自己來救人,急得滿腦袋大汗。此時有些學徒已經醒了,聽說此事,聚集在刑堂外頭看熱鬧。忽然,門外傳來清脆女聲:「住手!」

眾人回過頭去,是花淺不顧禁令,衝進刑堂,如炸了毛的母獅子般,緊緊護著蕭子瑜,大聲道:「他絕無可能與魔宗私通,這孩子身體不好,受不了任何刑拷,我決不準任何人傷害他!」

蕭子瑜急忙勸道:「淺淺不要胡鬧,我自個兒的事自個兒承擔,連累你就不好了。」

花淺怒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憑什麼承擔?你的身子承擔得起嗎?若是你死了,我,我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你這樣的人了……」她是最清楚蕭子瑜身體的人,別說嚴先生的鐵鞭落在他身上,就算被逼問得激動些都用不著考慮什麼招不招,根本活不下去。

蕭子瑜看起來卻很冷靜,他輕聲道:「淺淺,抱歉,我不能說。」

花淺冷笑道:「說又如何,在天門宗這種假正經的地方,你們的行動至情至性,算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了?」她來前就分析過了,與其受刑,倒不如讓蕭子瑜將岳無瑕招出來,雖然大家都要受罰,卻只是幾個孩子胡鬧,比叛門之罪輕很多。看在周長老對岳無瑕重視的分上,也不好對從犯處罰太過,好歹能保住性命。

蕭子瑜卻是死腦筋:「六爺爺說過,做人要講情義,答應了不說的事,就不能說。」

嚴先生聽了許久,問:「什麼至情至性的行動?」

花淺靈機一動,想起祝明和陳可可在動亂之夜做的事,準備開口借鑒之際,門外再次響起一把梵鈴般動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頭。「是我!」是藍錦兒穿著整齊,匆匆跑了進來,她推開花淺,又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含淚抱著蕭子瑜,哭道,「子瑜,你不要為我瞞著了,要是你死了,我可怎麼活?我還要名聲有什麼用?」

蕭子瑜被捕以來都保持得不錯的強大精神有些不淡定了,他不知師姐在唱哪齣戲。

「子瑜,你就招了吧。」藍錦兒沒頭沒腦地勸了他兩句,見他在發愣,趕緊放開他,轉去扯嚴先生的衣角,一個勁地哭,「嚴先生,子瑜沒打算私闖綠竹林,他是來和我幽會的,是我愛慕虛榮,嫌他身份低微,怕被朋友拿來說笑,所以逼他發誓決不可說出去。」

「什麼胡話?!」藍錦年從震撼中清醒,猛地跳起來,立即拖走自家寶貝妹妹,使勁對大家否認,「絕對沒這事,我妹是睡迷糊了,她哪會做出私相授受這種丟臉事!更不會看上這新人窮小子!」接著又低聲訓斥妹妹,「你學祝明和陳可可那兩個笨蛋作死不成?女靈法師本來就不好嫁人,你名節壞了,以後怎麼找婆家?難道真嫁這窮小子不成?」

藍錦兒任性慣了,她拿出刁蠻勁兒,對著哥哥咆哮:「我就喜歡他!不成啊?!你嫌貧愛富,不讓我嫁他!我就絞了頭髮出家去!」

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女人自古不變的法寶。

藍錦年和藍錦兒一同長大,自幼將妹妹疼如珍寶,是捧在手心怕吹了,含在口裡怕化了,聽見她生氣就慌:「不敢不敢,哥哥就隨便說說,你哪能出家呢?你是什麼時候和這小子搞,不,有了私情的?怎麼哥哥都不知道?」

「你天天跟著豬朋狗友胡鬧,怎知我女兒家心事?」藍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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