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刻 啟明之時 壹

「救命!妖魔殺人了!」

凄厲的哀號聲劃破雲空,穿過山谷,在天門宗的夜色里回蕩。

蕭子瑜立即想起了密林深處那隻被囚禁的女妖的詭異面孔和絕望的哀號,那種極端的怨恨會讓它做出瘋狂的報復。蕭子瑜彷彿能看見女妖用利爪撕開人體的畫面,血肉的味道似乎瀰漫了每一寸空間,彷彿螞蟻撓過心頭,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彷彿被撕裂的人體或許是自己熟悉的朋友,或是花淺、岳無瑕,或是陳可可、祝明,甚至剛剛認識的藍錦兒……

聲音的來源方向很明確,西邊綠竹林隱約可見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火光中混合著女孩們銳利的尖叫聲,那是天門宗女學徒的住處……

近年來妖魔作亂頻繁,高階學徒大多跟著師父遊歷,綠竹林里留守的多數是新學徒和尚未出師的中階學徒,隨同學徒住在綠竹林的女靈法師屈指可數,而且大部分不是靈戰師。事發夜半,女靈法師們從睡夢驚醒,妖魔早已犯下滔天血禍,她們只好一邊疏散新學徒,一邊朝天空發出了求救信號。分散居住在各處的男靈法師們紛紛驚醒,速速飛去救援,一時間,天門宗天空滿是法器和紙鸞。蕭子瑜看見胡先生抱著小靈狐,迷迷糊糊地站在白色畫了狐狸圖案紙鸞上,從瑤台仙田上方呼嘯而過,寬大衣袍隨風飄起,氣質仿若謫仙,就是忘了穿褲子……

蕭子瑜擔心花淺,拔起腿就往綠竹林跑,還沒跑到弔橋前,就給石頭絆了一跤,直接滾到泥地里,摔破了膝蓋。他顧不得痛,爬起來又要往前跑。

「回來!綠竹林和這裡差了好幾個山頭,你要跑到什麼時候去?」老糊塗趕緊喝住了這白痴徒弟的白痴行為,然後隨手掏出個巴掌大的白色小紙鸞,吹了口氣,丟出窗外。紙鸞見風即長,瞬間化作七八尺長,低低浮起。蕭子瑜大喜,手腳並用就要往紙鸞上面爬,一邊爬一邊感謝師父,並催促道:「快出發!」

「你留在這裡。」老糊塗一腳把他踹了下去,怒斥道,「你去了有什麼用?你那嬌滴滴的法器是能滅火還是能殺敵?」

紅衣躲在墜子里柔弱地回答:「主人,我怕火,也怕血,更怕妖怪。」

蕭子瑜:「……」

老糊塗搖搖頭,不管坐在地上的蕭子瑜,跳上紙鸞,準備過去幫忙,還沒起飛,卻覺紙鸞背後有些沉,回過頭看,發現蕭子瑜死死扒著紙鸞尾巴,懇求道:「師父,讓我跟著去看看吧,我的好朋友住在綠竹林。」

「你小子不怕死了嗎?等等,朋友?女的?和你一同參加考核的那姑娘?……我懂了!」老糊塗遙想當年在天門宗爬牆調戲女孩的青春時光,推己及人,心下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伸出拇指,「好小子,不愧是我家徒弟,擅長抓住機會,眼光賊精,知道這種危機時刻是最容易討女孩子歡喜的。那個叫花淺的女孩子倒是美人胚子,長大定是個冷美人,你沒點英雄氣概是討不到她歡心的。來來,讓師父教你,男人最重要的是膽大心細臉皮厚。你知道偷窺天門宗女澡堂的最佳地點嗎?放心,你家師父不但傳授制符,對其他事情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子瑜跟不上師父的猥瑣思路,獃滯了。

他想做出色的靈法師,可沒想過做好色的靈法師。更何況,在他心裡,花淺是高嶺上的花,冰川頂的雪,能做好朋友已是幸運,其他不恰當的念頭是萬萬不能起的。而且,他現在真的只是擔心朋友,為何師父一點也不擔心天門宗的禍事呢?

聽著師父滿不在乎的調侃,蕭子瑜也清醒了。

或許妖魔在外界認識里很可怕,但是天門宗留守靈法師數十人,皆是精英,他們趕去現場,情況就會受到控制,事情也會處理得妥妥噹噹,如果妖魔強大得連這些精英都無法控制,就不但是天門宗的滅頂之災,人間地獄也要降臨,不管待在哪裡都是死路一條。老糊塗是靈修師,他說的去幫忙不過是做善後的工作,出於局面未明的考慮,想把蕭子瑜這個拖後腿的留下更為穩妥。

如今火光已小,吵鬧漸漸平穩,蕭子瑜猜測局面已被控制,他努力想著理由,壯著膽子辯駁:「師父,咱們瑤台仙田位置偏僻,路途較遠,待趕到時,周長老、吳先生等高手早已抵達,所以火光處才是天門宗力量最強大的所在,也是最安全的所在。我手無縛雞之力,一個人留在這裡,萬一有落單的妖魔潛進來,我毫無抵抗能力,反而是最危險的。」

「分析得有理,有理,倒是我這做師父的疏忽了。」老糊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指著紙鸞後頭道,「上來吧,師父斷不會破壞你小子英雄救美的好機會。」他將「英雄救美」四個字尾聲拖得特別長。蕭子瑜知道不能陪師父胡鬧,趕緊手足並用地爬上紙鸞,按吩咐用腳鉤住兩個固定好的踏足,抓緊翅膀上的把手,緊張地看著紙鸞升空,飛入夜空,騰雲駕霧急馳而去。

雨後微涼,風在耳邊刮過,有些刺痛。

蕭子瑜死死地抓住紙鸞,內心的不安讓他無暇去體驗這種夢想許久的乘風快|感,他問尚在哼歌的老糊塗:「師父,我聽見他們說死了人,你不擔心朋友嗎?」

老糊塗喝了口老酒,悠悠道:「靈法師是不能怕死怕失去的。」

蕭子瑜不能理解這種心情,沒有朋友,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老糊塗拍著他稚嫩的腦袋,意味深長道:「人總歸會死的,法器也會死,失去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蕭子瑜完全不認可師父的話。

失去是永遠不會習慣的。

綠竹林轉瞬即到,許多靈法師和學徒仍在奔波滅火,火勢已滅大半,濃濃的焦煙嗆得人喉嚨生痛,周長老正手持默言,黑著臉,站在焦黑廢墟中央指揮眾人行事。他的腳下卧著女妖的屍體,它雙目圓睜,面目猙獰,伸著銳利的指甲,帶著復仇的怒火,至死都保持著攻擊的姿態,卻被無數法劍刺穿了身軀,狠狠釘在亂石地上,滿地鮮血沁入石縫,腥臭逼人,處處都是讓人作嘔的味道。

在妖魔入侵時,絕大部分女孩子都在夢鄉里,受驚後醒來,都是匆匆披著單衣,拿著法器就胡亂跑了出來,或抵禦,或逃跑,沒經驗的小學徒里還有不少被誤傷的。如今女妖除去,又有長老和師父坐鎮,大家都鬆了口氣。除部分膽小新學徒還在哭鬧不休外,其餘人都忙著互相安慰,互相幫助,重新整頓儀容,中間也有些男學徒看見火光警報,不顧宵禁,衝過來英雄救美或看望心上人的,嘰嘰喳喳鬧成一團。

賀先生哀痛地指揮眾人將死者蒙上白布抬出。

蕭子瑜不安地跑過去看了眼,白布下的女孩身量普通,被燒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身上衣服也是天門宗常見的雲紋青衣,看不出是不是認識的人。他雙手合十,替這可憐的女孩哀悼了片刻,然後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花淺和其他相熟的人。尋了好幾圈,終於發現花淺獨自站在陰暗角落,她穿著一身素白單衣,長長黑髮胡亂散在肩膀,臉上有幾點被濺到的焦灰,但並無明顯傷勢,只有腕間蛇鐲沾了些許血跡。

「我沒事。」花淺的表情比往日更冷漠,更沉默。她看見蕭子瑜過來,試圖要露出點「溫柔」的表情,可惜扯了半天嘴角仍是皮笑肉不笑,最終她放棄了展示「溫柔」的機會,用冰冷無比的語調道,「這裡危險,你不應該來。」

蕭子瑜解釋道:「就是危險才來的。」

花淺面無表情:「礙手礙腳。」

蕭子瑜知道她不擅表露情緒,果斷岔開話題:「妖魔弄傷你了?」

花淺抬起手臂,展示出兩道細細的劃傷,像是指甲刮過的痕迹:「些許皮外傷,沒有大礙。」

蕭子瑜將她檢查了番,確認安全後略安下心來,想起被抬出去的少女,心裡又有些難過,他問:「死者是誰?」

花淺遲疑了許久,方道:「沈靜,我的室友。」

她的住所在綠竹林里較偏僻的角落,也是這次妖魔入侵首當其衝的目標,房子已被蝕月魔帶來的流炎徹底焚毀,只剩幾根黑漆漆的柱子。沈靜是個與世無爭的女孩,法器屬於輔助系,戰鬥力弱,若想要她死,不管是製造意外還是暗殺都不難,沒必要派遣強大妖魔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花淺懷疑妖魔是沖著自己來的,可惜那時候她不在寢室,因為蕭子瑜要半夜去瑤台仙田,不願讓任何人跟隨,可是夜晚的天門宗山路難行,還有懸崖峭壁,她擔心蕭子瑜會在路上出意外,所以一直偷偷跟著他,直到綠竹林魔氣衝天後才匆匆趕回來,此時沈靜已死。她沒有親眼看到當時的情景,事後根據現場痕迹推測,總覺有些可疑。

沈靜怎麼死的不重要,幕後兇手是誰也不必著急知道,重要的是不在現場的她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成為殺害沈靜的嫌疑人,她不能解釋自己為何半夜跟蹤保護蕭子瑜,也沒有證人可以洗脫自己的清白,或許,編個理由?製作證人?躊躇中,蕭子瑜見她沉默,以為是為室友的遇難而哀悼,努力組織辭彙想安慰她:「別難過,不是你的錯。」

花淺的思路被打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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