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刻 酣夢之時 伍

岳無瑕託人傳話,絳羽的脾氣之烈,非主人能控制,需要時間來消除,讓他這幾天少出門,別碰面。蕭子瑜在陳可可幸災樂禍的轉述中,也明白岳無瑕的難處,表示理解。

蕭子瑜閉門不出,專心研究老糊塗的問題。

天門宗中,關心蕭子瑜的朋友有好幾個,他們都很憐憫蕭子瑜初次靈修,什麼都不懂的新手卻遇上那麼胡鬧的師父,都很熱情地想幫助他,紛紛絞盡腦汁出主意。

花淺是靈戰師,不喜歡制符這種精細活,她說:「靈修師在輔助方面可以算全能,就是受限較大,我知道的靈修師都極少上戰場。靈戰師可以讓靈修師製作適合的符咒輔助自己戰鬥,冰符和霧符等在用得好的時候會有奇效,當年神魔之戰的時候,羅成曾用上千張冰符暫且冰住了一條河流,偽裝成道路,然後用大霧和暴雨讓魔軍看不清去路,隨後逼降,待走上冰面後再用火符溶解,雖然不算給魔軍很大的創傷,但是也拖緩了行程,把他們折騰得夠嗆。另外靈修師製作的木馬紙鸞等在後勤運輸方面也很有用。如果你師父故意為難你的話,我還記得幾個失傳的符咒陣法,效用很是不錯,你拿去交給師父,想必就能過關了。」

王學知、陳可可和祝明都提了不少建議,就連莫珍也在美人前多嘴逞能說了幾句。

所有靈修師、制符的功用都被大家梳理了一遍,答案已幾近完美。

蕭子瑜卻覺得那些都不是師父想要的答案,他猶猶豫豫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卻遭到了大家的一致恥笑。

「幼稚!你是用什麼腦子想出來的?若像你這樣亂搞也能過關,人人都能做靈修師了!」

「我家師父天天喝酒,做事情東倒西歪,說不定他是在說醉話,隨便給你亂出題,醒來後就忘了,所以你不要太當真,千萬別照著自己想法亂來,肯定不行的。」

「你這種窮小子懂個屁制符啊!盡瞎說胡鬧,你在鄉下的時候,連張符紙都沒見過吧?大爺是為了紅衣美人,才可憐你這廢物,教你兩招,別別不知好歹!我娘可是紅城葉家的人,大爺再不學無術懂的也比你多!」

「放心,你就照我們說的去做,萬無一失!」

蕭子瑜被安慰得越發迷惘。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應該照著大家說的去做,偏偏心裡又有不安。

五日之約已到,蕭子瑜就像科舉前沒看過書的學子般,硬著頭皮進了試場。在王學知飽含熱淚的祝福下,蕭子瑜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溜出靜心居,沿著只走過一次的道路,前往瑤台仙田。

天門宗有宵禁,但監管不嚴,絕大部分學徒修鍊後疲憊不堪,都沒興趣半夜活動。唯獨老糊塗喜愛夜間活動,他素來任性妄為,從不將宵禁放在眼裡,卻苦了自家學徒。

烏雲蔽月,伸手不見五指。

蕭子瑜提著個小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不熟悉的山路上,竟不知不覺走岔了路,入了禁地。忽然,他看見前方有淡淡燈火,燈火落處是個巨大的籠子,籠子里關著只詭異妖艷的女妖,她有青白色的肌膚,幾近透明的眸子,紫色的雙唇,綠色長發一縷一縷地垂下,身軀上爬滿綠色的藤蘿,左半邊身子是美女模樣,右半邊身子卻如魔鬼般醜陋。她空洞的眼睛裡在流淚,長長的指甲一遍又一遍地抓在滿是符咒的牢籠上,渾身傷痕纍纍。她的嘴裡不時發出尖銳又凄厲的哀鳴。

蕭子瑜再次聽懂了妖魔的話,她說的是:「救我。」

傳說中,只有魔族才能聽懂妖魔的話。

蕭子瑜對自己莫名出現的天賦沒有歡喜,只有不安。

女妖一遍又一遍地尖叫,她在拍打著籠子,咒罵靈法師,咒罵人類,咒罵世間所有的一切。

她罵的每句話,蕭子瑜都聽得懂。

蕭子瑜手中的燈籠悄無聲息地落在草地上,他想走,眼睛卻無法從眼前這番恐怖詭異的景色中離開。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肩後被重重一拍,他嚇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轉過頭去,卻看見一位陌生的少女,正警惕地看著自己。她約莫二八年華,容貌甜美,梳妝精巧,打扮別緻,尤其青色衣衫上用巧手綉滿了各色花草,穿插得極為巧妙,蝴蝶蜜蜂彷彿能展翅飛起來。她左手提著燈籠,另一隻手裡卻提著個和精緻外表格格不入的粗糙鐵桶,桶里滿是未知的血肉。

少女嚴厲地審問:「你是誰?」

蕭子瑜聞著血腥味,只覺進了妖魔洞窟,牙關都開始打顫了,聽著同樣能懂的話語,他一時分不清帶著血腥味的少女和渾身血腥味的妖魔間究竟有什麼區別,腦子陷入了遲滯。

「還挺冷靜?」少女將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番,忽而笑了,她的笑聲就像划過夜色的梵鈴,連綿悠長,比任何的音樂都悅耳動聽,笑得蕭子瑜忐忑不安,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卻不願打斷這樣美妙的笑聲。待她笑了好一會後,用調侃的語氣開口道,「原來是蕭師弟,久仰久仰。」

蕭子瑜總算清醒了,他分清少女說的是人類語言,心裡略安,開始往正常方向思考,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女孩。他從幽暗燭光下發現女孩滿是繡花的青色衣衫下藏著數朵雲紋,疑是自家師姐,心下稍安,趕緊行禮問好,狐疑問:「我和師姐初次相識,何來久仰?」

少女繼續笑個不停,漂亮的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兒:「誰不知道今年學徒里來了個叫蕭子瑜的獃頭鵝?他的法器讓眼高於頂的混蛋絳羽吃了個大鱉,真是樂死我們了。想到那該死絳羽居然看上個男人,還正經八百地去求娶,哈哈,笑死我了,今年就指望這個笑話過活了。」

蕭子瑜尷尬極了,一個勁地看腳下泥土,卻再次看到少女手中提著的血肉,不由陣陣噁心。少年不太會隱藏自己面上的情緒,很快被少女看穿,她揚了揚手中鐵桶,不依不饒地繼續笑話:「別人說你膽大,連融魔也不怕,我看也尋常,怎麼連這點血就受不了?連個女孩子都不如?」

籠中女妖看見少女,再次發出恐懼的尖叫,刺得人耳膜陣陣疼痛。它一次次撞向鐵籠,試圖將牢門撞開,卻徒勞無功。少女將血肉丟入籠中,再拿出一根鐵棍,狠狠戳向女妖,試圖讓它安靜下來,並儘可能裝出兇狠模樣訓斥:「害人的妖魔!今時今日便是你的報應,還想囂張不成?!很快師父就會讓你解脫的!」接著她回過頭來,扯著漂亮裙子對蕭子瑜抱怨,「真討厭,不過是在課堂偷偷綉幾朵花,師父就罰我來喂妖魔,我最討厭妖魔了!每次喂它們都會弄得身上儘是血味……嘻嘻,都是雞肉和豬肉啦,你別一臉害怕的樣子,這活兒將來就是你的了,你要先過來練練手嗎?」

蕭子瑜心裡惶恐,問:「為何天門宗有妖魔?」

少女理所當然道:「靈修門派為何沒有妖魔?部分制符材料是出自妖魔身上的,而且養幾頭妖魔,還可以用來給學徒練手,試驗法器的攻擊力什麼的,很方便的。你別傻站著,過來看看!」

蕭子瑜聽她說得有理,便小心翼翼地靠近這隻半邊臉妖艷半邊臉扭曲的妖魔,走到近處,看清它掙扎的面孔比小時候村人說的故事裡的吃人婆婆更恐怖,不由往後退去。他對自己的反應很羞愧,暗暗猜測父親第一次見到妖魔的反應,想必不會像自己這般沒出息。他母親是出身名門,見多識廣,更加不會害怕。

少女見蕭子瑜想得入神,繼續鼓勁:「不怕不怕,你還可以戳它,打它。」

「不要,」女妖哀求似地看著蕭子瑜,似乎明白他聽得懂自己說話,眼睛裡流下淚水,一半是清淚,一半是血淚,它忍著牢籠符咒帶來的痛楚,伸出帶著猩紅利爪的手,不停懇求,「求求你,放了我……」

「別過來,」蕭子瑜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他扭頭看著少女滿不在乎的表情,再次不確定地問,「這妖魔叫得凄慘,你能聽懂它在叫什麼嗎?有靈法師能聽懂妖魔的話嗎?」

少女大笑:「大部分妖魔的智商不高,不會人言。咱們靈法師斬妖除魔就夠了,哪懂它在鬼嚎什麼?聽說只有上古魔神才會懂妖魔之言,驅使妖魔行動。」

若是上古魔神才能聽懂妖魔之言,那他是什麼?

蕭子瑜心下凜然,他堅信自己是普通人類,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將來要做斬妖除魔的俠客,哪敢和窮凶極惡的妖魔為伍?若是讓別人知道,豈不是將他當魔神砍了?若是花淺知道此事,是否會將他當怪物看?蕭子瑜越想越不安,更加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聽得懂妖魔之言,便硬著頭皮否認:「怎麼可能?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少女莫名其妙地聳聳肩,再次遞上棍子,慫恿他靠近妖魔練膽子,將來好把師姐喂妖魔的活計接過去。

蕭子瑜不願欺負毫無反抗之力的妖魔,婉拒了。

少女嫌他心慈手軟,笑個不停,彷彿窗前風鈴在搖個不停。

蕭子瑜紅著臉,垂著腦袋,低聲問正事:「瑤台仙田怎麼去?我和師父有約。」話說完,他又有些後悔,師父半夜會見學徒好像很奇怪,萬一引起師姐誤會可不好,於是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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