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刻 離鄉之時 伍

岐城的商店真多,人真多,機遇也多。

岐城是周國五大城之一,重要度僅次皇都。

這裡是沿海商業繁華的中心,來往客商如雲,不但有財大氣粗的南洋客,有個頭矮小的扶桑人,還有黃頭髮綠眼睛的西洋鬼,卷頭髮大鬍子的西域人,甚至有從頭到腳都黑不溜秋,不知道是人還是妖怪的大個頭……

幸好蕭子瑜平時聽的故事多,對新奇事物接受能力強,他吃驚過後,偷偷看了幾眼,見花淺對這些黑人不以為意,估摸他們是海外來的異人,就沒學其他一起下車的旅人一樣大呼小叫,惹人白眼。

蕭子瑜揉著在馬車上顛了十來天的屁股,覺得痛得很值。他在進城前,已按花淺的囑咐,去洛水縣的當鋪買了兩套八成新的衣服,如今打扮整齊,放在洛水縣普通人家裡已是新年見客的裝扮。可惜鄉下穿衣服講究實惠,以結實耐用料子為主,不跟城裡追什麼風潮,款式幾十年不變,再加上買回來的舊衣尺寸有些偏大,和他身材有些不相配,所以岐城頑童走過他身邊,認出他是外地人,笑了好幾聲「窮鬼」「鄉下佬」「土包子」。

面對嘲諷,蕭子瑜身經百戰,果斷當耳邊風去了。

他繼續觀察花淺的行事,學著她的從容氣度,儘可能想像自己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硬起腰桿,無視耳邊風,大大方方地走進城去,就是那對眼珠子老忍不住東張西望。

東邊來的駿馬好漂亮,通身雪白,無一根雜毛;西邊的糕點鋪很香,都是沒見過的款式;北邊又迎來了幾個腰佩長劍的劍客;南面那趾高氣揚的莫非是靈法師?!還有那大姑娘怎麼穿那麼少那麼薄,好不知羞!岐城的新奇東西真多,蕭子瑜怎麼都看不夠。

花淺已經五百年沒來人間了,人間繁華已大不相同。她對周圍的東西也感到有些新鮮,只是不像蕭子瑜表現得那麼明顯。何況世界會變,人心不變,處處都混雜著或多或少的仇恨與黑暗氣息,尤其是西街大戶人家居住處,有道怨恨的氣息直衝雲霄,就連她這個主管復仇的女神也很少見到那麼強烈的恨意,若非還有要緊的事在身,她定要去查看一二。

兩個孩子在街上東張西望,尋找落腳處。

北城靠近碼頭,是繁華的商業區,可惜最近靈法師協會收徒,四里八鄉來參加考試或來看熱鬧的都不少,大部分的便宜客棧都客滿了。花淺聽見蕭子瑜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她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是飢餓的聲音,便張羅著要去吃飯。她吸取把蕭子瑜吃壞肚子的教訓,這次餵食極其慎重,餐館挑剔了一家又一家,不是嫌油重,就是怕不幹凈。蕭子瑜以為女孩子吃東西講究,默默跟在後面走,哪怕再餓也不開口。直到忽然聞到巷子里一個小酒肆傳出來的紅燒肉的前所未聞的香味,蕭子瑜便站在門口,狠狠地嗅了幾下。正轉身離去時,背後傳來幾個罵罵咧咧的聲音:

「死老頭!沒錢就別賒酒!誰相信你的鬼話?!」

「趁著掌柜不在,把這團垃圾丟出去!」

然後一個巨大的物體飛了過來,直接砸在蕭子瑜的背上,砸得他一個踉蹌,摔了個狗啃泥,手中包裹也飛了出去。

砸在屁股上的重東西壓得他半天翻不過身來,「喂?!」城裡人也得講理的,蕭子瑜很不滿地回頭想譴責這撞倒人的蠻漢,卻發現是個鬚髮皆白的瘦小老頭,臉上髒兮兮的,穿了身舊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青布衣衫,渾身都是酒氣和油膩,躺在地上「哎喲喲」地叫喚,很是可憐,也不知哪裡摔傷了。蕭子瑜看看膝蓋,揉揉屁股,也沒什麼大傷,不過是青了兩塊,他想了想,不再計較,伸手把老頭扶起來,關心地問:「老爺爺摔傷了嗎?」

沒想到那老頭兒一把抓住他,帶著滿身酒氣,大吼大叫:「小孩兒,你的屁股硌傷了我!」

蕭子瑜差點噴了:「是你自己撞過來的!」

「我撞過來,你就得躲啊!你不躲不是故意要用屁股硌傷我嗎?」老頭兒看似瘦小枯乾,實則雙手鐵箍似的拉著他,噴著酒臭,顛三倒四道,「小夥子,老爺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就請我喝碗酒,咱們這事就一筆勾銷了。」

蕭子瑜知道遇上無賴了,拚命甩開:「我是鄉下來的,我沒錢!」

老頭兒還在拉拉扯扯:「四個錢就好,借四個錢給我買碗酒,待會我徒兒來還你,你是好心腸的好孩子。」

「我真沒錢!」蕭子瑜被這酒鬼拉得跌跌撞撞,急得亂抓亂扯,沒想到正好扯到老頭兒的褲腰帶,褲腰帶不結實,斷了……

褲子滑落,背後露出兩個皺巴巴的半圓。

大姑娘小媳婦尖叫著捂著眼,跑了。

蕭子瑜可憐兮兮地捏著斷掉的褲腰帶,看著抓起褲子怒髮衝冠的老頭兒,然後乖乖地低下頭。

「怎麼了?」在前面專心探路的花淺看見蕭子瑜沒跟上,轉了回來,本以為蕭子瑜被欺負,準備出手相救,沒想到看見這啼笑皆非的一幕,饒是剽悍如她也無語了,總不好在大街上毆打光屁股老頭吧?花淺將老頭細細打量了番,很爽快地說,「子瑜,算了,老先生想喝酒,便請他喝吧。」

老頭兒對她豎起大拇指,誇了聲:「丫頭,上道。」

蕭子瑜乖乖將備用褲腰帶交出,委屈地對花淺解釋:「我真沒用屁股撞他。」

老頭兒有了錢,對著酒館夥計大吼大叫:「你們這群龜孫子,現錢在此!速度把好酒好肉送上來,」接著他對蕭子瑜和花淺說,「老頭兒不欺負你們,不過賒些銀錢應急,待會我的徒子徒孫過來,自有大把銀錢還你,那群傢伙都是靈法師,有錢得很。」

靈法師哪會來這種不入流的小店喝酒啊?

靈法師哪會被人像小雞似地丟出去啊?

這樣的人是靈法師,孩子們對靈法師的幻想都要破滅了。

酒館發出陣陣嘲笑,好心人告誡蕭子瑜:「這種騙人的招式不新鮮了。」

花淺坐得淡定:「沒關係,我們得罪了老先生,請他喝酒賠罪也是應該的,賠褲腰帶。」

「我真不是故意的。」蕭子瑜聽見褲腰帶三字,都要哭了——好人果然做不得,他應該爬起來就跑的。

酒香肉厚,味道鮮美。

老頭兒號稱會有徒弟來付賬,半點都沒客氣,抬手吃肉,舉筷喝酒,吃得不亦樂乎,一盆紅燒肉吃完,回頭再叫:「肉來三盆,酒來五斤!龜孫子們,快點!」

蕭子瑜已做好被騙的心理準備,看見花淺很淡定地在吃,便橫下心,也大口吃喝起來。

花淺開口問:「先生是天門宗的吧?」

老頭兒愣了一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天門宗?」蕭子瑜的耳朵豎了起來,他想起出發前母老虎說過自己父母是天門宗人,天門宗是靈修第一門派,眼前老頭雖不知身份真假,終可一試,他急切問,「我爹也是天門宗人,他叫蕭雲帆,你知道他嗎?」

老頭兒喝酒的手頓了頓,很快,他搖頭反問:「蕭雲帆是誰?天門宗靈法師那麼多,我天天喝酒快活,哪記得了誰是誰?」

蕭子瑜很想形容下自己父親的相貌,可是他自個兒也沒見過,想了許久,也只知道是個男的,鼻子眼睛都不缺,可能比較帥。活了那麼大,連父母長什麼樣都認不出,就算他們站在面前,也無法相認。

蕭子瑜越想越難過,他垂下頭,表情沮喪,像條被欺負的小狗。

老頭兒伸出油乎乎的手,摸摸他腦袋,似乎想安慰兩句。未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幾個穿青袍的天門宗靈修學徒急急忙忙跑進來,看見老頭兒後,毫無氣質地大呼小叫,「找到了!在這裡!糊塗師父果然躲起來喝酒了!」「吳先生不是說不讓你喝酒了嗎?」「就是就是,吳先生說你再喝下去,腦子越發糊塗,別說制符了,就連握筆都要有問題!到時候只能把你趕出門派了!」「師父師父,你看你手都抖了!」「師父師父,你不能再喝酒了!」

這群未來小靈法師們把小酒肆吵成了鬧市,也把蕭子瑜對靈修者的高貴印象全部打碎……

老頭兒氣沉丹田,大吼一聲:「老子手抖也是被你們氣的!你們就聽那死女人管東管西,老子溜出來喝個酒容易嗎?!媽的,都躲到這種角落來了,還會被找到,一定是祝家小子的靈犀幹得好事!我就知道那小子連法器都不是什麼好鳥!呸!盡壞老子好事!白收這個倒霉徒弟了。」

「你不知道,吳先生都要氣爆了。」

「要不是祝師兄把你交出來,吳先生都要上報長老處罰你了!」

「師父師父,你就跟咱們回去吧。」

幾個人七嘴八舌,越鬧越厲害。有個男孩兒跑去櫃檯,在瑟瑟發抖的夥計那兒結了賬,然後拖著老頭兒一塊兒往外跑,老頭兒扛不住,邊跑邊對蕭子瑜嚷道:「小子,我看你骨骼精奇,頗有慧根,有機會我們再好好喝一杯啊!」

那髒兮兮的老頭還真是靈法師?

這出鬧劇,看得酒館眾人目瞪口呆。

蕭子瑜難得被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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