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 命運之時 伍

蕭子瑜執意給花淺請了郎中。

隔壁村的吳郎中治療跌打摔傷很有一套,他說花淺的傷勢看著嚴重,其實沒那麼厲害,關節已經正好,只要再好好療養半個月,不會留後遺症。當他把葯留下,喜滋滋地離開時,蕭子瑜的畢生積蓄就剩下十來個大錢了,他也試探著問花淺有沒有錢,花淺摸摸口袋,搖搖頭,不吭聲。

蕭子瑜只好認了。

唯一慶幸的是,花淺很好養,她有富家嬌小姐的氣質,卻不挑吃揀穿,無論是苦藥還是白粥,統統吃下,不抱怨,不折騰,也不哭哭啼啼。可是,花淺有奇怪的癖好,她特別喜歡看蕭子瑜,看得蕭子瑜緊張過頭,把粥都燒糊了。

燒糊的粥難吃到噁心的地步,但他們糧米不多,沒有挑剔的餘地。

蕭子瑜吃得直皺眉頭,強逼著往肚子里塞。

花淺似乎對味道毫不在乎,她用勺子一口口往嘴裡送,彷彿在吃美味的東西。

蕭子瑜忍無可忍,終於問:「你為啥總看我?」

花淺說:「看你是不是好人。」

蕭子瑜覺得自己想多了……

花淺歪歪腦袋,再次肯定:「而且,你很有趣,看不膩。」

蕭子瑜再次想多了,他腦袋一片空白,瞬間臉紅了,燙得可以煎雞蛋,他看花淺也不是,不看花淺也不是,最後還是低下頭,努力往嘴裡扒粥,忽然覺得這難吃的粥也好入口了,就和糖水差不多。

清冷的空氣中,蕭子瑜隱約嗅到了幸福的味道。

花淺站在門口,目送他去茶館幹活。

他如騰雲駕霧般離去,忘了自己是怎麼飄忽地走路撞到石頭,也忘了自己是怎樣飄忽地在母老虎的怒罵聲中傻笑了。直到隔壁的牛嫂子急匆匆跑過來,一把抓住他就問,「住你家的小姑娘是什麼人?無天良兩口子要找她麻煩呢,你快回去看看。」他才從飄忽中驚醒過來。

無天良就是蕭子健的父親,原名吳天行,無牽無掛的外來戶,入贅蕭家村,不知在哪裡發了一筆,成了村裡的小財主,因欺男霸女的行徑遭村人厭惡,被一致改稱為無天良,平日里從不講理,動不動就亮拳頭打人,所以人人害怕。他老婆蕭鳳姑,從小嬌生慣養,最是自私自利,更是一等一的厲害人。這兩口子出馬,絕對沒好事,當年蕭子瑜家裡幾十畝好田,就是他們帶頭要求分掉的,還說蕭子瑜年紀幼小,沒辦法照管家產,兩人撒潑取鬧,把東西全部拿了去,直到榨不出半點油水才放過他。

這兩人上門絕無好事。

花淺右腳有傷,連跑都無處跑,只有乖乖被欺凌的分。

蕭子瑜心裡大急,顧不上母老虎在後面叫罵,拔腳丫子就往家跑。他看見許多人在圍觀,無天良兩口子正堵在他家門前叫罵。

由於前陣子岳無瑕替他出頭,把蕭子健的手背燒傷了些許,蕭子健忙著賭錢,又不敢上母老虎那裡報復,暫時沒空理他,結果護短的無天良夫婦不肯善罷甘休,尤其是聽見蕭子瑜家裡有塊值錢的玉墜,更是像聞到血腥味的豺狼,覺得有油水可撈,就迅速趕來。見到蕭子瑜不在家,卻有個來歷不明的漂亮女孩,心下更喜。

無天良手裡還拿著他慣用來嚇唬人的小匕首,炫耀似的上下翻動,對花淺威脅道:「哪裡來的標緻小娘子?居然在這破地方藏了那麼多天?該不是私奔的吧?」

花淺手持一根柴火,橫攔在門,她說:「我是蕭子瑜的遠房表妹。」

無天良甩著匕首冷笑:「蕭子瑜那小子無父無母,哪裡來的表妹?」

蕭鳳姑幫腔:「還是細皮嫩肉,一看就是沒做過活的妹妹?」

花淺惱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臉上並不發作,再次重複:「我是他表妹。」

無天良哈哈大笑:「別逞強了,爺在城裡花街柳巷裡見多了你這樣的女孩子,個個都是皮膚白花花、小手滑溜溜的好妹妹,」他一邊說一邊試圖摸花淺的手背,卻被花淺嫌惡地重重一掌打下去,他倒也不嫌疼,而是聞了聞自己的手背,猥瑣笑道,「香,真香。我看小娘子你就招了吧,必是哪家青樓跑出來寧死不從的姑娘,待爺把你送回去,也好拿幾個賞錢。」

蕭鳳姑陰聲陽氣地幫腔:「看你這模樣就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倒像養出來的瘦馬,這份冷傲高貴裝給誰看?狐媚子,不要臉!」

他們倆動手想拉扯花淺,只道要把她送去縣裡的青樓問問是哪家走失的。

這年頭敢開青樓都是有背景的人家,無親無故的普通女孩丟進去,花言巧語一編,哪裡還出得來?

蕭子瑜大急,連聲阻止。

無天良哪管這丁點大的小孩子說什麼?一腳踹去旁邊,然後往花淺的細皮嫩肉上摸,花淺皺眉,左腳略移,似乎要摔倒般,手上柴火輕輕往旁邊攔去,無天良冷不防,撲了個空,被自己的力氣摔在窗台上,撞倒好幾盆花草,無天良爬起來的時候扯了好幾把。蕭鳳姑見自家男人摔倒,大怒,捲起袖子,指著花淺鼻子罵:「賤丫頭,還想反抗?!老娘來收拾你!」

花淺慢悠悠地躲避,似乎有些手忙腳亂,但好幾次都險險避過,手中柴火輕輕打在蕭鳳姑的手上,似乎有氣無力,卻也打得她紅一塊青一塊,打得她越發惱怒,也拿起根棍子,待無天良從爛泥堆里爬起來,一人手持匕首在後攔截,一人抄著棍子在前圍堵,逼得花淺避無可避,無路可逃,然後要抓她走。

「放開我妹妹!」蕭子瑜如被激怒的老虎般飛撲而至,抓住無天良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口。無天良吃痛,匕首亂揮,想把他甩開卻失了準頭,弄假成真地向蕭子瑜眼睛划去。

蕭子瑜閉上眼,迎接即將到來的厄運。

可是他沒有等待預想中的痛楚,只聽見圍觀者發出的抽氣聲。

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卻見花淺攔在自己前面,用胳膊擋下了匕首的攻勢。

醜陋而巨大的傷口橫在她白皙漂亮的胳膊上,大滴大滴的鮮血順流而下,多得彷彿不會停歇,染紅衣衫,染紅地面。花淺死死地盯著無天良手中滴著血的匕首,不發一言,全身散發著恐怖氣壓,就像會吃人的惡魔。

划出那麼大的傷口,流出那麼多的血,會不會死人?

拐賣孤兒是一回事,當眾殺人是另一回事,無天良沒想到嚇唬小孩會弄出那麼嚴重的事情。

在冷靜的女孩面前,他開始退縮,蕭鳳姑的腿也有些打顫,圍觀的人也開始聲討,這對惡毒的夫妻再不敢堅持,隨便丟下兩句狠話,連滾帶爬跑了。

眾人咒罵:「兩個該天殺的王八蛋,就知道欺負人!」

花淺只嘀咕了聲:「不過是兩條只會叫的狗。」

她回頭一看,發現蕭子瑜又開始犯病了,臉色發白,扶著門氣喘。

花淺有些不敢相信。她既沒有殺人放火,也沒有搶劫越貨,更沒把人拿去喂蛇,不過是打個架,受點傷還是自己身上的,這孩子好好的怎麼就被刺|激發病了呢?

所幸,蕭子瑜服過岳無瑕給的丸藥,這次發病沒那麼激烈,他喘息了一會,又吃了六爺爺留下的葯,很快恢複平靜,待看見花淺鮮血淋漓的手臂,他又再次喘氣起來。

花淺把受傷的手往身後藏了藏……

有幾個好心的村人,趕緊拿了些藥酒來給花淺治傷。

蕭子瑜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往日鍛煉的情緒控制能力再次發揮作用,讓他很快平靜下來,他謝過村人,陪著花淺入屋,替她緊急止血。花淺再三確認他身體沒事,可以幫忙後,拿出一個不知收在哪裡的小布包,從裡面拿出銀針與絲線,將兩樣都放在散發著濃烈酒香的白瓷瓶子里浸泡片刻,然後穿針引線,將另一個黑瓷瓶子里的藥水倒在傷口上清洗乾淨,緊接著用針線縫合傷口,她的每一下動作,都會帶起身體的一陣抽搐,可是她沒有哭,也沒有叫,看得蕭子瑜膽戰心驚,不忍直視。

天色漸晚,屋內光線有些暗淡,看不清針線方向。

花淺抬頭,命令道:「替我掌燈。」

蕭子瑜深呼吸幾口氣,儘可能鎮定地點上久未用過的油燈,端在少女身旁,看她冷靜地飛針走線,扎進肉里,彷彿她縫合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什麼破衣服。雖然蕭子瑜在她拿出針線時對將要發生的事早有預料,可真看見這慘烈情況,又忍不住陣陣難受,眼看花淺即將全部縫合完畢,他終於開口:「你不痛嗎?」

花淺漫不經心道:「痛,痛得鑽心。」

蕭子瑜忍無可忍,問:「你怎麼下得了手?你怎麼不哭?」

「為什麼下不了手?我要活下去,不想死,」花淺剛縫完最後一針,她咬斷線,很不解地抬頭反問,「而且……哭了就不痛了嗎?」

傷口不縫上就會流血過多而死。

就算號啕大哭,傷口也不會好。

這是多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她只是做出了最合理的選擇。

看著花淺理直氣壯的模樣,蕭子瑜被駁得無話可說。他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經歷,摔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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