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 命運之時 叄

「冰蟒!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唯一』選擇?這個廢物?!」驛道旁的大樹上,白衣少女坐在最高的枝椏上,藏在枝葉間,死死注視著蕭子瑜的一舉一動,臉色有些慍怒,「我等了五百年,魔族也等了五百年,我們不能再等下去!蕭子瑜?他脆弱得連普通人類都不如,蕭雲帆的兒子怎會如此不堪?你是怎麼照顧他的?!這樣的孩子如何能助我復興?蕭雲帆沒有別的孩子或兄弟嗎?」

「是的,主人,蕭雲帆沒有親兄弟,只有這孩子繼承了他的血脈,」隨著呼喚,她腕間名為冰蟒的銀灰色蛇形手鐲竟活了起來,細長的身軀纏著手腕上爬,繞上頸間,吐出猩紅的信子,軀體里卻發出低沉的聲音,彷彿來自靈魂,「自他出生起,我便在他身邊守了十四年。他那廢物母親生他的時候受驚過度,早產了,當時兵荒馬亂,我被迫將他從歹人手中偷走,卻無力撫養,想著人類最重血緣親情,便將他送回蕭家村,沒想到……或許是先天不足,後天照顧得也不周全,他的身體有嚴重缺陷,不能過於激動,也不能過度勞累。」冰蟒猶豫了片刻,低下腦袋,一邊偷看少女臉色,一邊小聲交代,「主人,他比你想像中更脆弱……幸好收養他的老頭醫術不錯,幾次都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如今那老頭去世了,我記下了幾個藥方,若他發作可以一試,好像有紅花還是黃什麼的……」

少女手中冒出淡淡的黑色氣息,扶著的樹枝漸漸枯萎,嫩綠的樹葉化作枯黃。

新的身體,力量控制尚未完美,仍需克制。

她抽開手,深呼吸一口氣,壓抑憤怒,吩咐道:「我再次確認,這是唯一的選擇?」

冰蟒慚愧地低下頭去:「是的。」

少女也無奈了。

忽而,天空有數道陰影掠過,降下幾陣強風,吹得沙礫亂飛。

四隻巨大的紙鸞從遠方飛來,彩色符紙折出的身軀在空中划出流暢的線條,靈石鑲嵌的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碩大的翅膀帶起陣陣狂風,為首的青色紙鸞上傳來一股強大的氣息。

樹上的少女迅速往後退了些,掩了氣息,將身形在陰影中藏得更嚴實。

紙鸞徐徐降落,竟停在了茶館的後院。

「這是什麼?長得和個公雞差不多。」有無知者在好奇。

「你家公雞長這樣?!土包子!這是靈法師的坐騎!」有見識者回答。

靈法師大駕光臨蕭家村,還在這種簡陋的茶館落腳,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眾人驚呆了,紛紛仰著脖子看熱鬧。

待紙鸞停定後,走下一名帶著法器的老者和幾位少年,老者相貌威嚴,衣著華貴,少年意氣風發,皆穿雲紋青袍,款式普通,質地卻極好,眉目間都充滿自信。那法器黑髮紫眸,身著黑衣,面容冷峻如冰,除額上三道深紫色的紋路外,長得和人類一模一樣——蕭子瑜原也分辨不出,是旅人大叔說額上有紋路的都是法器,他才知道的。

率先衝過來的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抱了只圓滾滾的獨角羊羔,他隨手給坐在後院台階上目瞪口呆的蕭子瑜丟了塊碎銀子,「好吃好喝的快上,要乾淨!咱們吃高興了重重有賞,」然後不住和同伴抱怨,「熱死了,我渾身汗都貼衣衫了,起碼掉了五斤肉,小咩都熱得吐舌頭了。」

「它又不是狗。」

「所以才叫熱得不像話!」

「矜持點,別嘰嘰喳喳的,你們有點未來靈法師的樣子嗎?別在這鄉下地方丟人現眼。」

「就你高貴!就你多事!就你最像靈法師!」

「……」

蕭子瑜從驚愕中恢複,趕緊回報母老虎。

母老虎不敢怠慢,以十二分功夫,拿出最好的茶水點心,命蕭子瑜恭恭敬敬地奉上。

胖子抿了半口茶水,迅速吐出,敲著桌子抱怨:「呸呸呸,這是什麼東西?難喝死了,和刷鍋水差不多,果然是窮鄉僻壤,就沒點像樣的東西嗎?」其他小靈法師也紛紛喧鬧起來,嚷著要更好的食物。

蕭子瑜不好意思地解釋:「對不起,這是我們店裡最好的茶了。」

「別鬧了,胖子,不是你說熱得快中暑,要下來歇歇的嗎?」同桌有個少年制止了他的呼喝,然後好奇地嘗了嘗杯中茶水,細細品嘗了番,咽了下去,感嘆道,「這就是普通百姓喝的茶水?我還是第一次品嘗,味道果然奇特,別有一番風味在裡面。」緊接著他又拿了塊糖糕,咬了一小口,朝尷尬的蕭子瑜笑了笑,替他解圍,「味道挺特別的,挺好。」然後他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將食物和茶水咽了下去,對眾人道,「靈法師不應挑剔食物,你們也嘗嘗,可以吃的。」

不知為何,剛剛挑剔吵鬧的小靈法師們再沒一個發出不滿,紛紛埋頭,靜靜地吃了起來,只有個腸胃不適的換了杯溫水。蕭子瑜聽見胖子一邊咬牙切齒地喝一邊小聲嘀咕了句:「你不挑剔?!你平時喝的茶葉三百兩銀子一壺,老子喝不起,至少這次的茶葉老子能買三百斤,天天和你喝一樣的……」

三百兩銀子一壺的茶葉是什麼樣的?聞所未聞!

眾人恍惚了一下,紛紛將目光集中在中間的少年身上。

他約莫十五歲,劍眉星目,雖略顯青澀,已可看出有長大後會迷倒女孩子的范兒,他的穿著打扮和同伴沒什麼兩樣,很低調的青袍,規規矩矩的裝束,就是腰間掛了塊古色玉佩,背上背了把珠光寶氣的長劍。

風騷!這劍真風騷!純黃金打的劍鞘,刻著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身上鑲嵌著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貓兒眼、珍珠等各色寶石,幾乎閃瞎了大家的狗眼。每個人都有做強盜的衝動,盤算著若賣了這劍能多少輩子吃喝不愁。

少年的舉止極優雅,哪怕喝最簡陋的茶水,吃最低賤的食物,他的動作仍像在最高檔的宴席上吃最珍貴的佳肴。他背著最昂貴的劍,態度卻那麼隨意,就像背著最平凡的鐵劍。他是群星之首,高高在上,但並不覺得難以靠近,反而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

這樣高貴的人物都妥協了,平民還能抗議什麼?

茶館一時寂靜無聲,只有輕微的喝水聲。

蕭子瑜鬆了口氣,安靜退回後院,眼睛卻仍注意著幾個靈法師,怎麼看也看不夠,法器的身材看著還沒大牛叔壯,他要怎麼個開山劈海法?那胖子看著也不怎麼厲害,還有那頭羊,大概是寵物吧?有錢人家的品味真是奇特,非凡人可理解。

蕭子瑜看完這個看那個,只嫌眼珠子不夠用,整整送了三趟水。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有許多,奈何他們不是雜役,缺了天時地利之便,只能遠遠看著乾瞪眼。

老者給圍觀得直皺眉,料想鄉下地方就是如此,忍了忍,也沒放在心上,勒令蕭子瑜第四次送上吃食茶水後,不準再來服侍。

蕭子瑜只好跑去後院,趴在牆角,躲著看。

送柴的老牛看見有新鮮事,不急著回家挨媳婦罵了,也跑過來看熱鬧。聽完介紹後問蕭子瑜:「那黑衣男人就是什麼法器?看著真有規矩,長得又俊,比大戶人家少爺的氣質還強。」

蕭子瑜同意:「法器就算變成人也不是凡人,長得天上神仙般,性格也是規矩的。」

老牛跟著猛點頭:「想必法器都是這般規矩有氣質的,比咱們蕭大戶家那塗脂抹粉的敗家公子有氣質多了!」

天天在家和媳婦吵架磨練,老牛的嗓子有些大,不小心把聲音傳到那頭,老者的眉毛抽了抽,不言語,少年們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喝三百兩銀子茶葉的英俊少年,彷彿聽見什麼最好玩的事情,憋笑憋得辛苦。

他被同伴看得不自在起來。

終於有人忍不住,「噗」的一聲,扭頭掩嘴笑了起來。

小胖子拖長音調,故意沖著蕭子瑜擠眉弄眼:「說得是,法器都是最有規矩氣質的——」

背劍少年尷尬極了,趕緊解釋:「別亂說,會誤導人的。法器就和人類差不多,性格多樣,不是每個都那麼好脾氣的。師父的墨言性格確實好,沉默能幹,但特別多嘴自戀任性亂來的法器也是有的……」

蕭子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為何尷尬。

很快,他就懂了……

背劍少年的長劍,忽然爆發出男子的咆哮聲,明明是很優雅的嗓音,說話卻極其粗魯難聽:「你大爺的!你說誰多嘴自戀任性亂來?你丫的又趁老子睡覺說壞話?!你說老子任性也罷了,能力強長得帥的法器本來就有任性的權力!但你說老子自戀是什麼意思?老子長得英俊瀟洒玉樹臨風也是錯嗎?!你嫉妒老子人見人愛花見花笑嗎?!什麼叫多嘴亂來?!老子才是瞎了眼找了你這個小肚雞腸的主人!居然嫉妒自家法器比自己帥比自己受歡迎!不要臉!」

眾人哄堂大笑。

胖子笑得直拍桌子,就連跟著他的獨角羊羔,也跟著咩咩叫個不停,笑得直打跌。

背劍少年窘得差點找地洞鑽,低聲對寶劍吩咐:「絳羽,別鬧了。」

「鬧你妹的!鬧你奶奶的!」法器再次咆哮起來,「做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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