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 命運之時 貳

「故事的後來呢?」

驛道大路旁,暫時歇腳的小茶館裡,衣衫襤褸的少年抱著茶盤,仰著頭問,明亮的眼睛裡閃著期待的光,他的名字是蕭子瑜,今年十四歲,是茶館的小雜役,平生最大樂趣就是聽南來北往的旅人說故事。故事裡總是有英雄、大俠、寶藏、神靈、秘密,故事裡的主人公能做到許許多多他永遠也不能做到的事情,比如飛檐走壁、遊盪四海、懲惡除奸、斬妖除魔……

偶爾因此耽誤幹活遭到打罵,但每次聽見有趣的故事,還是讓他挪不動步。

途經此地的旅人也樂意將聽過的故事分享給這樣熱情的聽眾:「自古邪不能勝正,蒼瓊女神是世間惡念的化身,擁有不死不滅的身軀和靈魂,最後的決戰持續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葬送了無數神靈、妖魔、靈法師和魔修者,最終蒼瓊女神還是敗了,她的法器誅天被打傷,她的身軀被一柄由九天烈火煉就的寶劍貫穿,釘在不歸岩的最上方。可是,烈火焚不去她的身軀,巨雷劈不毀她的靈魂,戰敗的她仍狂妄地告訴所有的舊部與信徒,嗜血的女戰神終有一日會再臨人間,血洗三界。無數舊部與信徒得其號令,不停衝擊不歸岩,百般無奈下,天帝之子鳳煌真君自願獻出自己的所有修為和生命,他將身軀化作不可溶解的寒冰,心臟變成焚燒一切的烈火,組成伏魔陣法,將這頭殘忍的惡魔永遠封印,藏在天的盡頭,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蕭子瑜聽得入神:「蒼瓊女神回來了嗎?」

「嘿,傻小子,」旅人大笑著攤手,「若她回歸,這世間不會如此平靜,咱們也沒好日子過了。不過聽說誅天負傷逃脫了,不知潛伏在哪裡等待主人復甦,或許是個大隱患。哎,這種事也沒咱們草民擔心的分。洛水縣倒是平靜,前陣子西南的妖魔作亂,真是好慘……」

「負傷?」蕭子瑜覺得這樣形容物品很奇怪,有些不解,「我看村裡的王神婆的法器都是桃木劍和黑驢蹄子,這玩意不應該是用毀壞或碎了來形容嗎?」

「沒見過世面的小鬼頭!」旅人鄙夷,「你見過法器?居然敢駁叔的嘴?!」

「不敢,不敢,」蕭子瑜偷看了眼老闆娘,發現她沒注意自己,趕緊將茶水滿滿斟上,猛拍馬屁,「大叔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天下還有什麼你沒見識過的事情?你就發發善心,將法器什麼的說給我這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聽好不好?」

旁邊也有幾個路過的聽眾,覺得有趣,跟著起鬨。

旅人被捧得飄飄然,抿半口茶,繼續吹噓:「法器可不是你們鄉下神婆那些什麼狗屁玩意,那是通靈性的玩意,不但有出神入化之能,還能變成人形,助主人一臂之力。瞧你們露出的鄉巴子眼神,定以為我是吹噓?告訴你,我曾有幸見過一次天門宗的靈法師正在收拾個什麼妖怪。我那時候在人群里擠到個好位置,看得真真切切。他舉手一揚,手裡那把彎刀落地,瞬間變成了大美女!那是貨真價實的美女啊!金色頭髮打著捲兒,綠色眼睛和貓兒眼珠般,皮膚白|嫩嫩!媽的……看得老子那個口水直流啊!那美女隨靈法師乘紙鸞飛去半空,主人念了不知什麼,美女立即化作一道刀光,直劈山頭,你們猜猜怎麼著?」

蕭子瑜猜不出,隨大家狂搖頭。

旅人一拍桌子,激動道:「那美女所化的刀光,竟將整個山頭都削了下來!轟隆隆的,山崩地裂,碎石亂飛,嚇得好些人都尿褲子了。」

眾人嘩然。

旅人回首往事,拍著大腿,痛心疾首:「怪不得人人都想做靈法師,弄個美女法器,又有艷福,又有本事。大叔那時還年輕,羨慕得當場衝去想靈修,奈何天門宗是天下第一門派,高高在上,能進去的都是靈修界百里挑一的天才,我不敢想。所以找了個不出名的小門派,奈何人家說我年紀大了,沒天賦,無法通靈,驅使不了法器,白花了不少路費。哎,你們說憑啥天下好事都給靈法師享了……」

眾人跟著搖頭晃腦,陣陣感嘆。

這年頭,只要能靈修,哪怕是個小門派也是了不起的事。

奈何靈修耗費巨大,就算有才能,想進這行,家裡不是有錢就是有權,再不濟就是不世出的頂尖天才,還要運氣好,被慧眼識珠的靈法師發掘出來了。

若是有個靈法師路過,發現自己身有慧根靈骨什麼,抓去拜師學藝該有多好?

這樣他就可以受人敬仰,斬妖除魔,不再被欺負,不再過苦日子了。

這是天下所有少年的夢。

蕭子瑜也不例外,他捧著茶盤陷入狂熱妄想狀態。

旁邊有小孩在問:「怎樣才算有天賦?」

大夥七嘴八舌地答。

「聽說,有天賦的孩子從小就能感受到自然的力量。」

「聽說有靈法師小時候能聽懂烏鴉說話,讓烏鴉給他做活。」

「我見過個靈法師,他說自己從小就能讓杯中的水變冷結冰。」

「好像隔壁縣有個孩子能隔空讓東西飛起來,他去參加靈法師考核,似乎通過了。」

「大叔,我每次做錯事躲貓貓,別人都找不到,算天賦嗎?」

「哈哈哈哈!小鬼,要是天賦那麼隨便就有,靈法師就不稀罕了。」

蕭子瑜不會和飛禽走獸說話,也不會操控水火,更不能隔空取物,他連躲貓貓都不擅長,挖空腦袋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和別的小孩不一般的東西,終於沮喪了……

「死小鬼!還不快給老娘滾過來!」如雷的怒吼聲把他從妄想中驚醒,是茶館的老闆娘,正暴跳如雷地盯著他。蕭子瑜嚇得一個激靈,不敢多嘴,一溜小跑去廚房,低眉順眼站在她面前聽訓。

「蕭子瑜,你剛傻站著賣什麼呆?!」茶館老闆姓胡,綽號母老虎,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高大如山,滿身橫肉,據說這輩子都沒嫁過人,性格極其乖戾刻薄,心情好有時候還會給蕭子瑜肉吃,心情不好罵起人來可以兩個時辰不帶歇氣。她看見蕭子瑜休息聽故事,沒賣死力去幹活,怒從心起,重重將剔骨刀砍落案板上,脫下圍裙,扭著他耳朵,像提著根柴火般拎起,拖去後院,剛要罵,想了一會,忽然放開手,替他拍拍衣服上的塵土,似乎心情突然變好地問:「子瑜,你聽得那麼入迷,是想靈修?」

蕭子瑜愣了一下,搖頭:「不敢。」

母老虎拍著肩膀,繼續哄道:「別怕,說實話給大娘聽聽,男孩子總要有些志氣的。」

她似乎心情很好,蕭子瑜遲疑答道:「嗯……我,我想靈修。」

母老虎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哈哈哈,好有志氣的孩子。」

她口氣里蘊含著暴風雨前的寧靜,蕭子瑜不安地看著腳。

「笑死我了!你這小鬼還真敢想啊,」母老虎彷彿聽到什麼最可笑的笑話,「靈修靈修!靈你個頭的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骨頭幾兩重!就你這德性也能靈修,老娘已經是神仙了!」不知為何,她今天的暴怒比往日更盛,罵得更加慘烈,「下三濫的狗東西,沒人養沒人教,學你爹那下三濫的死無賴,滿腦子胡思亂想!還騙大家去靈修!結果拐了個不知哪裡來的狐狸精,卷了錢財跑路!你就和你爹那無賴一模一樣!骨頭輕!不要臉!老娘最恨的就是靈法師!全部都是該天殺的賤貨!」

一時的溫柔,是為了更好的羞辱。

她越罵越激烈,辱及父母,還用油膩的指頭重重戳著蕭子瑜的額頭。

蕭子瑜忍著痛,緊緊握住拳頭,再緩緩鬆開,他直直地聽著莫須有的責罵,忍受著夢想被嘲弄的難堪,沒有駁嘴,也沒有流淚。弱者的求饒和反抗只會換來母老虎更大的怒火,甚至有可能會失去工作——為了生存,他是決不能失去這份勞累而酬勞微薄的工作的。

貧窮的孩子沒有自尊,失去雙親的孩子無人呵護。

所有的反抗只會換來更嚴厲的辱罵,甚至挨罰。

這樣的生活,他早已習慣……

自懂事以來,蕭子瑜就沒有父母,算是被族人撫養長大的,可是族人都很討厭他。他們都說蕭子瑜的父親是個不務正業、好說空話的混混,當年騙族人的錢去學什麼靈修,也不知是什麼門派,反正在裡面認識了他母親,生了他。後來有人說他父親根本沒學靈修,只是找了個騙子冒充靈修門派的弟子來合夥騙族人的錢,然後和妻子惡有惡報死了,留下蕭子瑜這個拖油瓶給族人撫養。

送蕭子瑜回蕭家村的是個不負責任的路人,他將剛斷奶的蕭子瑜偷偷丟在族長門口就跑了,弄得族長發了好大一場脾氣。族人欺負蕭子瑜年幼,要走了他家所有財產做賠償。知情人曾說,在他們忙著搶財產的時候,孩子在寒風中哭號,幾乎活活餓死。

所幸,世間還有好心人。

蕭子瑜鄰居是個性格古怪、不受待見的孤寡爺爺。孤寡爺爺是大夫,因為得罪了有錢人,被打斷了腿,所以回到蕭家村後脾氣越發怪癖,除養花弄草外,看誰都不順眼,看誰都罵。偏偏是他收留了蕭子瑜,給他米糊吃,給他把脈吃藥調養,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