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燕歸來

秦王政二十六年,秦統一六國,設三公九卿,統一貨幣、文字、度量衡。

政權更改,天下百廢俱興。

每一個女孩都有閨中好密友,鄭燕兒也不例外。

她父親是沛縣的頭臉人物,家裡使得起好幾個奴僕,母親和縣令夫人是閨中好友。後來縣令的另一位姓呂的至交好友為避禍送來家眷,其中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三個女孩子年齡相差不遠,興緻相投,斗花草,占花令,傳花鼓,嬉鬧不休,最是熱鬧。沒幾天就混熟了,後乾脆學著古人義結金蘭,經常同吃同宿,說著說不完的閨房姊妹悄悄話。

三姊妹往下排,最端莊溫柔的是大姊呂雉,圓圓的臉長得很福相,知書達理,孝順懂事,最活潑開朗的是三妹呂嬃,小小年紀長得明艷動人,就是在家被父母偏寵得有些驕橫任性,她說話最是伶俐,偶爾會嗆得人回不過氣來,為此沒少被大姊埋怨。可是,她們間最漂亮的還數鄭燕兒,白皙的皮膚沒有半點瑕疵,秋水般的眸子顧盼間彷彿會說話,櫻桃般的小嘴紅潤欲滴,身材高挑,細細腰肢只夠盈盈一握,她還特別會打扮,綠色羅裙,雙丫髻上別上單朵金蝴蝶,配著翠綠絲帶。

三姊妹無論往哪裡一站,就是所有人視線的集中處。人人都猜,這樣的美人們究竟能落誰家?

猜來猜去花期近,一家有女百家求,媒婆踏破了門檻,兩家父母拎著青年才俊翻來覆去看,好生為難,真是揉碎了心腸。

春日裡,晴朗好天氣,小花園的消暑竹亭中,呂雉正在描綉圖,鄭燕兒檐下喂鸚哥,呂嬃卻在用花瓣擲魚兒,大家百般無聊,氣氛安靜得有些沉悶,旁人能忍,呂嬃卻是忍不了的。她擲了手中芍藥,開始眼饞地看鄭燕兒髮髻上的蝴蝶珍珠串,有心想借,鄭燕兒倒不會不許,就是畏阿姊像上次借丁香鐲子般板起臉來教訓她不懂事,又怕被告訴母親讓自己挨訓,不由含酸道:「二姊長得真好看,又會打扮,我娘總念我們倆姊妹加起來還不如你一個好,念得我耳朵都快起老繭了。」

呂雉略皺眉,斥道:「但凡你坐得住一點,別像個猴兒般扭來扭去,把滿池魚兒嚇得到處跑,誰稀罕念叨你?」

鄭燕兒沒聽清她們說什麼,看見滿地落花,打趣道:「嬃兒就是愛耍,快疼疼這滿園芍藥吧,否則這百香園可改名叫無香園了。」

「你們就愛說我,」呂嬃來沛縣前亦被大家誇做美人,如今被壓了一頭,對鄭燕兒格外嫉妒些,如今心裡有些不痛快,嘟著嘴將手裡落花丟開,轉轉眼珠,忽而又笑,「聽說鄰縣的劉家要和二姊提親,聽說劉三郎長得也好看,想必二姊是看上了,怪不得最近那麼端莊。」

鄭燕兒羞紅了臉,戳著她臉蛋道:「去去去,那草包送我都不要。」

呂嬃見對方窘態,大喜,拍掌笑道:「原來三姊是心心念念要嫁讀書郎,喜事臨門?」

鄭燕兒給她說得有些急了,岔開話題:「聽我阿娘說,縣令要和你阿姊提親?你家才是喜事臨門。」

呂嬃驚:「我怎麼沒聽說過?你快說說,是怎樣的?」

「沒有的事,」呂雉見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趕緊停下畫筆,阻止道,「婚姻之事父母做主,不是咱們女孩家可議論的,阿嬃小心阿爹回來罰你。」

呂嬃不耐煩地扁扁嘴,抱怨:「好了,知道阿爹說你有貴相,將來要做王侯貴婦的,最是端莊,哪是我這傻丫頭能比的?何況咱們姊妹私下說說閑話,阿爹又不在家,怎會知道?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嫁什麼樣的男人嗎?偷偷說來聽聽,就當咱們的小秘密,拉拉鉤誰也不說出去。」

這番話駁得呂雉無話可說,只好由得她。

那麼丟臉的事情,三姊妹你推我揉,個個都笑,就是誰也不肯張口。

最後還是呂嬃先開口:「我嫁的男人,必須是個大英雄,真漢子,要知書達理,溫柔體貼。」然後她斜眼看著大家,逼著她們開口。呂雉給自家妹子鬧得沒辦法,只好說,「我信阿爹,阿爹看上的就不會差,大約是有見識、有上進心的好男子吧,只懂家裡長短的男人我是看不起的。」

最後兩雙眼睛都盯著鄭燕兒,有些羨慕也有些嫉妒,她們都知道以燕兒的美貌和家世,會有更多的選擇,會有更好的歸屬。

呂嬃問:「大概是富貴人家的嫡子嫡孫吧?」

「別胡說,」呂雉猜,「大概是個小官兒吧?」

自幼被所有人捧得高高的,鄭燕兒極傲氣,她擲地有聲吐出十個字:「我家夫君,要做人中龍鳳。」

何家少年郎?白馬從驪駒,黃金絡馬頭,腰間鹿盧劍,出行千餘騎。

他在外或能揮劍指千軍,或能高談論闊戰群儒,或能執掌天下事,回家或為你低塗粉淺畫眉,或誇你今天做的鱸魚最入味。這才是每個少女都心心念念,想執手一生的好良人。

明媚陽光,竊竊私語,少女們的臉上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年輕的容顏映得旁邊的牡丹黯然失色。

縣令為兒子向呂雉提親,奈何他兒子並非很爭氣,呂家夫人寫信問呂公,呂公心裡有大計較,便婉拒了這門親事,呂雉倒是沒什麼,呂夫人卻看縣令兒子千好萬好,還為女兒抱了許久不平,不知夫君究竟有何打算,莫非以她們的身世,還能嫁個什麼王公貴戚不成?害她不好意思去與縣令夫人見面,讓三姊妹的閨中聚會也少了許多。

五月初五,浴蘭節,男兒競渡,競采雜葯,女兒盡態極妍,競芳華。泗水側,處處叫好吶喊聲,青春氣息撲面而來。鄭燕兒喜熱鬧,隨著家人,帶著婢女小柳兒來到河邊,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盛典。本以為能遇上呂家姊妹,未料呂家兒子出門前感了風寒,病卧床上,呂雉在家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弟弟,連帶著呂嬃不能出門,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鄭家小弟不爭氣,未登舟便扭了腳,哇哇叫得震天響,唬得阿娘以為出大事,匆匆帶人去看,留下鄭燕兒在河邊賽花,叮囑乳娘細細相陪。未料,晴天過雲,傾盆大雨洶湧下,乳娘貪杯,多喝了兩杯開始犯迷糊,聽著雨聲,上下眼皮直磕碰。小柳兒甚少出門,雖手巧能幹,亦是不太成器的,見周圍人開始聚集,有些緊張,奈何喚了乳娘幾次不成,沒了主意。

小柳兒抱怨:「要是呂家姊妹在就好了,呂家哥兒的風寒又不重,聽說已好了大半,還有下人服侍著,出來個半天,哪有那麼嬌氣?何況她們明明早半個月就答應了姑娘的約,姑娘還為此歡天喜地準備了那麼多天,事到臨頭卻丟下了人……」

「大姊最疼小孩,別說是親弟弟,就算路邊孩子受傷了她都不忍的。雖說呂家哥兒病情好轉,但世事難料,她心裡憂慮記掛,就算出門也玩不高興的。」鄭燕兒笑,「過雲雨,來得快去得快。周圍那麼多人,咱們安心看競渡。」

這話她說得不自然,只因身旁有道火辣辣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得人臉紅心熱。

那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白面有須,長得氣宇昂然,穿著時興,很有風韻。他的身邊有不少年輕兄弟,個個都心悅誠服地捧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宛如群猴中的猛虎,讓人不能不注意。當他發現鄭燕兒注意到自己後,並無一般男子的羞澀,倒是落落大方地笑了,露出雪白的兩排牙齒。

鄭燕兒給看得臉紅,以扇掩面:「哪裡來的登徒子。」

小柳兒忠心為主,知道乳娘醉了,這是她出面呵斥的時候,奈何她天生膽弱,硬著頭皮上前,叉著腰,做好母老虎模樣,罵出來的話卻是磕磕絆絆的:「壞,壞人!不,不要臉!怎,怎,怎能偷偷摸摸看我家姑娘!小,小心我,我家老爺收拾你!」

話未罵完,她的臉已羞得快滴出血來,引得那群男子陣陣鬨笑,還有個不要臉地高聲問:「小丫頭真能幹,不知找了婆家沒有?」

「他們不要臉!」小柳兒「哇」地一聲就哭了,躲回鄭燕兒背後,腦袋縮得比鵪鶉還低,不管主子橫說豎說,死活不肯再開口了。

起鬨聲,調戲聲,口哨聲,聲聲鬧得人手足無措,鄭燕兒一時沒了主意。

「混蛋!跟著我劉邦混!自該頂天立地做好漢!你們這群廢物,調戲小姑娘算什麼本事!」卻是那猛虎般的男子站起身,橫眉怒眼喝退左右,然後鞠躬道歉,「是姑娘長得非比凡間女子,倒像天女下凡,讓我這等俗人不小心看呆了眼,不慎唐突佳人,萬請恕罪。」

他的聲音真好聽,低沉沙啞中帶著說不出的男子氣概,震得那群小混蛋個個俯首聽臣,紛紛賠禮道歉,不敢再亂說話。

鄭燕兒臉上微微一紅,扭過頭看著滔滔河水,再不說話。

清清河水,忽然飄來精緻的綠葉,葉片如舟,上有淡淡刻出的字痕。帶著字痕的綠葉飄過一片又一片,鄭燕兒好奇地拾起一片,卻見上面刻的是「所謂伊人,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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