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漠北往事

不管秋華和秋水背後用多麼尖酸刻薄的語言和態度對待夏玉瑾,只要葉昭出現,她們倆就會變成再溫順老實不過的羔羊,滿臉天真無邪,彷彿什麼壞事都和她們無關。

女人變臉速度之快,簡直令人驚嘆。

夏玉瑾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秋華和秋水立刻朝他背影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悄悄鼓掌慶祝。

葉昭等夏玉瑾走遠後,來到她們身邊,伸出手指,給一人腦袋上敲了一個大爆栗,斥道:「越來越沒規矩了!欺負我男人不要太過火!」

秋華秋水慘叫一聲,抱著腦袋,哀怨地看著她,強辯道:「哪有欺負?」

「還敢狡辯?!你們沒欺負他,他會興沖沖從我房裡出來,怒沖沖邁出大門?」葉昭繼續訓斥,「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傢伙,非要鬧得老子後院起火才高興?!」

兩個女孩你看我,我看你。經過短暫沉默後,口直心快的秋華憋不住心事,搶先道:「將軍,我們是討厭他!一個泡在蜜糖水裡,溫柔富貴鄉長大的廢物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將軍你沒嫌棄他,已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分!他倒先嫌棄起將軍來!枉費將軍你待他那麼好!真是不值!像這般無恥混賬的窩囊廢,在咱們三軍中隨便挑個阿貓阿狗都比他強!」

秋水補充:「比如胡軍師,比他好一萬倍,對你又言聽計從,若是你讓他娶你,他鐵定二話不說……」

「狐狸?」葉昭都給她們的傻話惹笑了,「別胡說八道,他鐵定二話不說先抹脖子後跳河。你們年輕,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知道……」

當年胡青父親在葉家授課,胡青給她二哥做書童,跟著旁聽。

葉昭讀書糟糕,她二哥比她也強不到哪裡去,胡青小小年紀卻聰明伶俐,乖巧懂事,素有神童之稱。葉家上上下下提起他沒有不誇的,再看自家兩個不成器的,更忍不住扼腕嘆息,經常將三人拿來做對比「看看人家胡青,再看看你。」「你們倆混帳小子,加起來能有胡青一半懂事,老子就能多活十年。」

葉昭是個霸王脾氣,哪裡聽得這些話?

她帶著狐朋狗友,變本加厲地折騰胡青,三天兩頭找借口教訓他,弄得他身上不明顯的地方青一塊紫一塊,只為把他們父子趕走。胡青為了父親,將所有事情按下,隱忍不發,心裡對葉昭卻是恨之入骨,只巴不得早點長大去參加科舉,得個一官半職,衣錦還鄉,再找機會狠狠地報復她。

後來……

少年的夢想沒有後來了。

那天,漠北火光四起,殺聲震天,他們的父母慘死在屠城中,家園被毀,年少時的恩恩怨怨在國讎家恨下,變得不值一提。

兩人聯手對抗蠻金,關係開始好轉。

胡青還是喜歡三不五時給她添點小堵,算是報復當年之事。

「狐狸和我是兄弟,他那麼大個人還在打光棍已經夠可憐了,你們就莫要敗壞他名聲,害他更討不著媳婦了。要不是他堅決不要粗魯的女人,我非得將你們姐妹倆一起送他去!」葉昭頓了頓,罵道,「再胡鬧就讓你們爹領回去,好好獃家裡綉嫁妝!等春閨結束,我做主給你們挑兩個最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嫁了!」

秋華秋水見將軍發脾氣,臉都嚇白了,將頭搖成撥浪鼓。

葉昭冷冷地說:「夏玉瑾再不濟也是南平郡王,是太后面前受寵的嫡孫,還是上京的地頭蛇。若他真心要收拾你們,隨便都能拿出十種八種手段來。如今是他心善,不願認真與兩個女孩子計較,你們也不要將他的忍讓當籌碼,隨便在他臉上踩!」

秋水嘴唇微微動了下,還想再為胡青抱不平,可是看見葉昭眼中冒出的厲色,趕緊將滿肚子的話統統吞了回去。

葉昭低下頭,用最嚴肅的語氣,最緩慢的速度,告誡她們:「我葉昭從不打無意義之戰,不攻無用之城,既然是挑了他,就是他有讓我非要不可的地方。至於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好不好,合不合適,我心裡有數,還用不著你們來做決定。」

秋華秋水站得筆直,大氣都不敢出。

葉昭總結:「今日之事,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巡城御史官雖小,手下還是有個百十號人。

負責文書工作的老楊頭聽聞要有新御史上任,戰戰慄栗地花了一個通宵將過去所有資料都弄整齊,待聽見新御史是南平郡王,他獃滯了半個時辰,然後花了十個晚上,加班加點將部分資料整理重抄了一份,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夏玉瑾帶著滿腹怨氣來到巡察院,立刻點齊手下認人,發現裡面大半是以前在街上相識的,熟悉起來毫不費力。待老楊頭送上文書時,他收下記述城察布防的文書,然後將喜歡鬧事的流氓地頭蛇黑名單與案件文書擱開,大大咧咧地擺擺手道:「不用看了,這些小混蛋,哪個我不認識?」

老楊頭忽然有想哭的衝動。

早知如此,他何須花那麼多時間將南平郡王的名字在文書上抹除?

夏玉瑾新官上任先逛街,讓手下官差帶著他去熟悉工作。

他在這邊騎了匹溫順的馬,大搖大擺地走著,上京的流氓混混們在那邊轟動了,紛紛三五結群,呼朋引伴地跑出來看熱鬧,坐在茶寮酒館,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對著穿嶄新官服的夏玉瑾指指點點,想到他以前的所作所為,直說是「耗子看糧倉——監守自盜」

夏玉瑾隨手點出裡面幾個笑得最厲害的,吩咐官差道:「穿藍色衣服的傢伙昨天在醉雲樓吃了霸王餐,下巴有顆痣的死胖子五天前參與了毆打事件,瘦得像猴子的那個傢伙涉嫌詐騙,統統帶回去給本王問話。」

紈絝混混們,多多少少都做過幾件虧心事,見夏玉瑾要惱羞成怒,翻臉不認人,趕緊閉嘴,就是憋笑憋得肚子痛。

夏玉瑾見大家老實後,在街上隨便逛了圈,並告誡相熟的傢伙,讓他們以後要做壞事就做乾淨點,別給他沒臉,也別鬧到明面上來。那些傢伙個個點頭哈腰笑著說曉得,做事絕不給郡王添麻煩。

路過杏花樓的時候,正值響午,聞到酒肉飄香,腹中飢腸轆轆。

夏玉瑾爬下馬,丟給侍候的小二,帶著隨身的二十來個官差與小吏們進去用餐,他本就生就討好面容,又有隨和性子,其他人又存了拍須溜馬之心,三杯兩盞下來,便親親熱熱地混成一團,彷彿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

喝著喝著,夏玉瑾眼尖,見個青色身影徐徐從走來,要一壺酒,兩個小菜,自顧自坐去角落臨街的窗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他交代手下一聲,匆匆走去,拍著來人肩膀,笑道:「胡青兄弟?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為何兄弟請喝酒都不見你出現?」

胡青聽見聲音,默默看看這手中酒杯,暗地裡吸了口氣,待抬頭時,狹長的雙眼裡含著的鄙夷已被溫柔的笑意掩下,他嘆了口氣:「將軍布置下來大批任務,忙得連睡覺都合不上眼。」

「那個凶婆娘真會使喚人。看你臉色憔悴得,嗤嗤……」夏玉瑾對這位被他媳婦壓迫的傢伙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便拉來老闆,讓他上兩壺最好的花雕酒和半斤鹵豬耳,坐下勸道,「以胡兄弟之才,參加春闈,中個舉人進士不成問題,何苦做個小小參謀,未免太委屈了。」

胡青淡淡道:「還好吧。」

夏玉瑾問:「你是怎麼認識我媳婦的?」

胡青想了想道:「家父是葉家的西席,我與將軍自幼相識。」

夏玉瑾笑道:「哈,她說自己小時候不是一般的凶。」

胡青點頭:「何止是凶,簡直是個混蛋。從小就穿男裝,蠻橫霸道,招搖過市,見不順眼人的就隨意欺凌,什麼壞事都有她一腿。葉老將軍對她的行徑恨得要死,三天兩頭動手打架,半個月吼一次要逐她出家門。」

夏玉瑾好奇問:「漠北人都不知道她是女人?」

胡青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家裡有個霸道兒子,還是有個霸道女兒名聲好?」

都是丟臉,自然要選少得丟。

葉家抵不住葉昭的混賬,又沒臉承認她是女兒,只好對家裡人下了封口令。

葉昭身材高挑,武功高強,說話做事都比男人更狠辣,說她是女兒,好比指著只老虎硬說是綿羊,根本沒人相信。

久而久之,漠北人都以為葉家有三個兒子。

夏玉瑾想明白其間關鍵,問:「你既討厭她,何苦要跟著她做事?」

「討厭?或許吧。」胡青的思緒有些恍惚,他不自覺又想起六年前的晚上,再次陷入那場永遠也不能醒來的噩夢。

熊熊烈火環繞在身邊,腥臭的氣息在鼻間漂浮。

漠北的雍關城破,葉家是首當其衝的屠殺目標,夫人妾室、丫鬟侍女、下人僕役無一倖免。房屋的衝天火光中,他被父親藏在柴房的雜物筐內,上面鋪了厚厚一層爛草,叮囑他「好好活著」。他眼睜睜看著父親尚未衝出大門,就被蠻金兵隨手一刀砍下頭顱,還當球踢著玩,笑著鬧著,比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