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電話鈴聲響起時,她還是忍不住地看了號碼,有些失望,是家裡的。

她聽見父親在電話里問:「去哪裡了?」很閑散的腔調。

她突然間覺得憤怒,她恨這個男人,恨這個背叛了母親的薄情男人,而這個男人卻是自己的父親,因這她更恨了他,她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嚷著:「我去哪裡關你什麼事!」

「秧秧,出什麼事了?」電話里男人的聲音驚訝,並且突然加上許多關切的成分,那關切揪扯了秧秧充滿恨意的心臟,秧秧咬著嘴唇哭了。她恨他,他的背叛剝去了她的安全感,讓她不敢相信完全的愛情,秧秧這時才明白,其實她一直是太過軟弱的,因了父親的背叛,她害怕了愛情,她游移在愛情的邊緣,收放自如地開始一段愛情,再毫不猶豫地結束它——為了不讓男人有背叛的機會。但她畢竟還是完全地愛了,明知道愛的盡頭便是背叛,她還是愛了,愛到現在感覺著毀滅般的疼痛,秧秧現在知道,並不是自己想放手就能放下的了。

「秧秧?……」

秧秧哭泣著掛斷了電話,眼睛緊盯著前方——恨恨的神情,腳下踩足了油門,發狠地把車開得極快。

電話鈴再一次響起,一看,是他的號碼。

她想聽他的聲音,卻把車窗打開,把手機狠狠地扔了出去。

她的臉上不停地淌著眼淚,什麼樣的情緒,自己已經是分辨不清了,只覺得自己是個一直站在門邊的女子,想要推開橫在自己面前的那扇神秘的門,門開了,外面什麼也沒有,只有漫無邊際的荒草,在灰暗的天空下,在蕭瑟的風中,顫抖著發出那樣蕭條的聲音。看著,心裏面,也頓時的荒蕪起來。而門內曾經溫暖的布置,像夢境一樣地突然消失,身後,竟然也是那樣漫無邊際的荒草——她其實一直就站在這荒草之上,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而她整個的世界,就剩了那樣一副單調的門框,和一望無際的荒草。恐懼、絕望、悲涼的情緒齊齊地涌了上來,她瘋了一樣地踩死了油門,在夜晚的街道上橫衝直撞,就這樣衝上了回去的高速路——她只看到了這條路。

她竟然是輸給了自己的妹妹,那個什麼都不及她的小女子!她不知道是不能原諒自己,還是不能原諒他和她。

有一輛車在前面行駛著,在秧秧的眼裡,它令人惱火地緩慢。秧秧不耐煩地按著喇叭,要從超車道上把它超過去。

她打了方向盤,用很迅猛的力量,汽車失控地撞向隔離帶,秧秧看著車外因為摩擦產生的火花,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這個表情就這樣停留在了她的臉上,凝固了。

笛子和喬晉坐在回家的汽車上,忐忑難安。

但願秧秧回家了,但願她現在在家裡,不管她是在哭泣也好,用煙頭燙自己的胳膊也好,只要她回家了,也就安全了。

車就要到發動的時間了,笛子使勁地把自己的手絞在一起,似乎這樣可以讓自己安定一點。

檢票的那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上了車,笛子張望著——應該出發了,到點了。

那個男人說:「今天這車不能走了,票可以退,也可以明天再用。」

頓時一車響起了抱怨的聲音,並且質問著檢票員,為什麼不能走了,這是末班車,趕不上末班車,就意味著今天不能離開這裡。

檢票員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高速路上出了車禍,還沒有清障呢,封路了,怎麼走?」

聽了這話,笛子只覺得一聲炸雷在自己的耳邊響過,然後自己就變得軟綿綿的,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一切都是自己不能控制的了。

喬晉也感到震驚,只是他要安慰笛子,也安慰自己,他勉強地讓自己鎮靜著,勉強地微笑著說:「要不我們走老路?慢幾個小時,反正我們不趕時間。要不今天我們就在這裡住下來?」他感覺到自己的微笑有些顫抖,他故意不去想秧秧,不去想秧秧駕駛的那輛越野車和秧秧那不太熟練的駕駛技術,還有,秧秧現在那樣混亂的心情。

笛子突然地站了起來,在一車埋怨著慢慢下車的人群中,尋找著那個檢票員,然後用有些失真的聲音大聲地問:「是什麼車禍?什麼車?是什麼人開的?」

沒有回答,笛子保持著身體前傾的姿勢,沒有回答。

他也在認真地聽著,身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車上實在太嘈雜了,所有的人都在抱怨,都在猜測,行李在頭頂上和著人流一起緩慢地移動,車燈昏暗地照射著一車在夜晚有些疲乏的人。

喬晉拉了笛子向外面擠去,迫不及待的。

他們去了車站的辦公室詢問,那裡並不能說得很清楚,並且疑惑他們怎麼有那樣強的好奇心。

但是,他們明白地告訴笛子和喬晉,出車禍的是一輛三菱越野車,撞到隔離帶上了,開車的是個年輕女子,生死未卜……

計程車在夜晚的馬路上飛馳,末班的公車已經開走了,但他們必須得回去。

笛子一語不發地蜷縮在座位上,抱緊了胳膊,想要制止自己身體那樣劇烈的顫抖。他想環抱著她,她拒絕了,他聽到她的牙齒劇烈地碰撞著,發出「磕磕磕磕」的聲音。

他撥打秧秧家的電話,李麗接的,說秧秧沒有回來,今天出去一天了……

計程車顛簸著在荒郊的路上疾馳,笛子哭累了,只定定地看著外面荒蕪的曠野,籠罩在夜色中的曠野夢境般的寧靜,一時間,她不清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之中。但願這只是一個恐怖的夢吧,醒來,一切都好了,一切都按照原來的樣子,平靜地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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