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金老師他們!」大雄示意笛子看,現在他看見有關笛子的一切,都是覺得親熱的。笛子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車裡,金二土爬在車窗上叫著:「笛子姐姐!」每次遠遠地看著,金二土都會這樣叫,像是和笛子十分親密的樣子,真的到了笛子面前,卻又忸怩得很了。

坐在後排的喬晉下意識地轉頭,在擺滿了小攤位的人行道上搜尋半天,看見笛子拉著大雄在人群中匆匆地走著。心裡,難免地覺得惘然。一扭頭,看見秧秧明悉一切的目光,那目光里,分明有一些恨恨的神情。喬晉掩飾地把頭再一次扭了過去,心裡覺得有些彆扭,直覺得沉鬱得很。

秧秧手腕上的疤痕醒目地留在那裡,讓人更加生出疲憊的感覺。秧秧在醫院時喬晉不能不收斂起自己的衝動,安撫失控的秧秧。秧秧說她相信了大雄的話,卻明顯和笛子疏遠了,甚至再也沒有去那出租屋住過——她終究是敏感的。

「要不要把笛子也叫上?」抱著二土坐在前排的李麗問凡鵬。她一直想要做個開明的現代女人,對凡鵬前妻的女兒,不管跟著誰過,她都要表現出她待人的風度,因為這關係著她是否完美,和笛子的感受倒沒有什麼關係。她看到了笛子身邊的大雄,就問:「那就是大雄?小夥子也挺帥的嘛。」現在一家人都知道了大雄,因為秧秧在飯桌上宣布過。

凡鵬沉吟了一下,說:「算了吧,再說票也送出去了,下次吧。」

他們今天要去市劇場,看一個二流芭蕾舞團來這裡的一場演出。這座城市文藝生活的匱乏,讓一切演出都顯得有必要參與。而這是秧秧割腕以後,第一次大家像一家人一樣在一起。凡鵬背叛了惠竹,而李麗是個奪愛的人,這讓秧秧重新恨了他們,但那種恨也是無力的,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那麼長時間,裡面有多少可以讓人忘掉恨的情義,何況有二土這樣一個可愛的潤滑劑在中間摻和。

二土今天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穿著一套方格的小西裝,結著一個紅色的領結,皮鞋也擦得亮亮的,頭髮用了喱水,故意像個大人樣地梳了個分頭,後面那一小綹兒長發還是披在後面,整個兒一小大人的樣子,看著就想笑。大人們希望的就是這樣的效果,這樣給二土穿了,一路看著,都覺得好玩。

劇場的停車場里停滿了車,大多是一個司機,帶了滿滿一車人。這個並不發達的城市還沒有那麼多的私家車,好點的車幾乎都是單位的車,而那些看著像農民企業家的大腹便便目光渾濁的中年人,大都是一些單位的領導,「領導」拖家帶口的,也來「附庸風雅」一把,並且個個從車裡出來時,臉上都帶著暴發戶那種雖然得意又要竭力剋制的神情。

在這一點上,李麗覺得十分自豪。他們家的車是私家車,比別的私家車高檔許多,並且,他們是「文化人」,和那群腦滿腸肥的「官場暴發戶」比起來,高雅了幾百倍。於是李麗就愈加得意起來,高昂著自己顯得年輕的臉,扭動自己還不臃腫的腰身,目不斜視,只把自己的聲音修飾得十分動聽地招呼著金二土:「二土,來,不要亂跑,跟著媽媽!」

二土卻在新的環境下興奮起來,加上旁邊不停地有人逗他:「喲!好可愛的小東西!」二土聽了,就愈加地得意起來,歡喜地到處亂跑。秧秧懶懶的,不想招呼二土,李麗只好放低了姿態,跟在二土身後一陣亂跑,然後抓了他哄著:「二土乖,好好的,回去媽媽給你買糖吃。」

「我不要糖!要機關槍!」

「好,只要你聽話,回去媽媽就給你買機關槍。」

劇場的燈光滅了,舞台上打起了大燈,所有的嘈雜都安靜下來,有個嬌艷的女子款款地出來報幕。

秧秧側臉看旁邊坐著的喬晉,看到他燈光下輪廓分明的側影,她覺得可怕,因為她明白自己有多愛他,愛有多深,絕望就有多深。她伸出手,抓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他回過頭來,看到她在暗影中多情又憂傷地看著他。

時間過得很慢,他坐在那裡,突然擔心自己將永遠地失去笛子,彷彿這劇場也變成了浩瀚的大海,他無助地漂在這海上,那樣急切地想要看到陸地,回到笛子那裡。因為有大雄的緣故,那種思念,就帶了許多的焦慮和不安,還有越來越深的忌妒。

中場休息。二土吵著要喝水,喝橙汁,給他帶的那一瓶已經喝完了。李麗對他的要求充耳不聞,只叫他上廁所,還好,第一場,他還是很乖的,沒有怎麼鬧。李麗和秧秧帶二土上洗手間,座位上就剩下了兩個男人,現在休息時間,說點什麼吧,在這樣的場合,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並且中間隔了三個空位。不說吧,又顯得有些尷尬。

凡鵬就問喬晉,春節打算回家呢?還是留下?因為距離遠,劇場里又嘈雜,凡鵬重複了幾次,喬晉才聽到凡鵬說的話。就想起大雄說的,今年春節她要去大雄家裡過年,心裡就冷了很多。喬晉訕訕地說:「還沒定呢。」

「回去也麻煩,跑那麼老遠,春節又擠,累得很,不過春節回去看看父母也是應該的。」

秧秧回來了,說:「笛子春節要和大雄回家!」那語氣里的興奮,是要讓喬晉聽見的。

喬晉確實覺得刺耳,就沉默了不再說話,劇場里又熄了燈。凡鵬卻覺得心裡很是惘然,對芭蕾舞他沒有興趣,心裡突然充滿了對笛子的心疼。

旁邊傳來二土奶聲奶氣的聲音,凡鵬就想起笛子小時候的事情,他突然發現他只有笛子小時候的印象,她是怎樣長大的,他一點都不知道。台上的表演都恍惚起來,凡鵬一味地掉進了回憶的隧道里,心裡只覺得堵堵的難受。

演出結束時,二土已經睡著了,他每天九點鐘準時睡覺,生物鐘准得很。

從劇場出來,馬路對面的居民樓幾乎都搬空了,凡鵬注意到了那樣蕭條的空洞,突然想起,聽說這一片要拆了,因為劇場外面的廣場要擴大,馬路對面也要統一規劃,不知道笛子她們的房是否也會拆,如果要拆,怎麼安置?然後轉念一想,惠竹也是個大人,會處理好這一切的。這樣想了,心裡也就坦然了,那種覺得對笛子的愧疚,也就暫時平息了。

喬晉靜默地坐在那裡,心裡,卻已經是慌張的了,她好嗎?那個大雄還在她身邊嗎?他已經等不急,想要見到她了。

可是,他要等到明天上課,才能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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