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笛子看到秧秧的臉,冰冷地橫在自己面前,母親和外婆站在一旁,冷冷地要笛子說出實情。笛子像個中世紀不忠實的女子一樣,滿懷著羞恥和驚懼,大聲地爭辯,很大的聲音,以至於把自己吵醒了……

笛子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天花板上一塊淺淺的水漬。天已經微微地亮了,一個安靜的早晨,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卸下那不堪的重負,一下子鬆了許多。笛子喘著粗氣,把頭稍稍偏了偏,卻驚異地差點叫了起來。她看到一臉憔悴的秧秧,頹然地坐在床頭,專註地看著自己。

「秧秧!」半天,笛子聽到自己喉嚨里虛弱的聲音。

秧秧淡然地笑了笑,慢慢地伸出手來,輕撫笛子的額頭,輕撫笛子的臉,冰涼的手滑下去,撫摩著笛子的脖子,輕聲地問:「笛子,我給你的水晶呢?」

笛子聽見自己咽唾沫的聲音,還有呼吸的聲音,許久,聽到自己有些虛浮的不切實的聲音:「不知道……好像在寫生的時候弄丟了……」笛子看著秧秧的臉,那張臉還帶著一點慘淡的微笑,她繼續說,「不知道,好像在喬晉迷路的那天,給他了……後來他還我沒有……我忘掉了……」

秧秧沉默著,沒有說話,手還是這樣在笛子的脖子上,來回地摩挲,一陣寒意襲來,笛子突然感覺到自己背部起了許多雞皮疙瘩。

教學樓陰暗的走廊里,笛子低了頭快步地走著,空曠的走廊里回蕩著局促的腳步聲,腳步聲有那麼一點點的嘈雜,喬晉在旁邊,也是那樣急促地走著。

喬晉邊走邊小聲地說:「我要和秧秧分手,笛子,我已經和秧秧說了我要和她分手……笛子!」

笛子用近乎氣急敗壞的口氣說:「你不可以這樣!以後永遠都不要和我說這個!不然我恨死你!」

喬晉抓住笛子的手,說:「可是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想你,你說我該怎麼辦!」

笛子恨恨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不要破壞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不許!」笛子頓了頓,又冷冷地說:「我不想再錯下去了。」說完,笛子扭頭就走,走一步,又停下來,冷冰冰地說,「在我心裡,她比你重要得多!」

她走了,果決得很。

他站在那裡,很久才喘過一口氣來。

天色漸漸地暗了,秧秧簡陋的教工單身宿舍里,十分安靜,路燈透過窗玻璃照進來,在地板和桌子上投下了規則的光影。

燈影的暗處,秧秧坐在那裡,指間閃爍著猩紅的一點,那猩紅閃爍著,飄著悵惘的輕煙。

秧秧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天,秧秧不想回家,秧秧不想看見凡鵬,她對他的恨十分綿長十分堅韌,曾經原諒他了,卻因了喬晉的背叛又恨了他,而他也不會給她電話問她在哪裡,她是他已經長大了的女兒,不用再費心——而他真的為她費過心嗎?除了李麗和二土,他對他其他的親人費過心嗎?秧秧覺得委屈,秧秧想到了媽媽,想到了媽媽那樣樸實的溫暖,秧秧哆哆嗦嗦地給媽媽打電話。電話通了,秧秧卻心虛地掛斷了電話,在別人眼裡,秧秧是快樂的,是驕傲的,是蠻橫的,她不能讓自己愛的母親看到自己這樣脆弱的一面。

捏著電話,手指抖得厲害,身體也抖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這兩天根本吃不下飯的緣故。

大前天秧秧還在和喬晉較量,那時秧秧覺得是較量,但現在看來,卻幼稚得可笑,他對她的一切都不在意了。那天秧秧和一個研究生糾纏在一起,秧秧心裡覺得空虛,空虛了,自然就要有東西來填補,那研究生恰好有那樣的願望,於是她輕易地俘虜了他。俘虜了他,她還要招搖著——她是在向喬晉逞強,她還要氣他,讓他感到忌妒和危機感。他們兩個人在學校附近的小酒吧里張揚地喝酒,如她所願,碰到了喬晉。喬晉一掀門帘,就看見兩個已經喝到狀態的男女。喬晉心裡突然的輕鬆許多——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值得人去愛她嗎?喬晉鬆了口氣,嘴角居然浮上些笑容,他就這樣微微笑著跟她點點頭,然後徑直去了裡間。

她看見他時,心裡有很強的*——她是有魅力的,她要讓他知道,她是隨時可以從他身邊消失的,他四周危機四伏,他應該像個騎士一樣來爭取她。但她失望地發現,喬晉並不吃這一套,他對她更加的冷漠了,那冷漠里,毫不掩飾地透著輕蔑,她弄巧成拙了——他有了拒絕她的更好的理由。

她坐在暗影里,眼睛裡已空無一物,滿腦子想的只是喬晉,不能把握的喬晉——那樣脆弱的愛情,那樣把握不了的男人,把她刺得疼痛不堪。

這是怎樣一個虛無的世界,家庭與愛,都是那樣的不確定和脆弱,愛人轉眼便背叛了自己,放棄了自己,彷彿從來沒有相愛過一樣的果決,愛情比陶瓷花瓶還易碎,比小孩的臉更易變。這時的秧秧看出去,只能看到黑暗的,虛無的,空茫茫的一片。

筆筒里那把紅色的工具刀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瑰麗光芒,秧秧的手腕感覺著痛,煙頭燙傷的痛——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的行為了?秧秧已經長大了,不會再有那樣稚氣的舉止,可她現在需要那痛感,那樣的痛似乎可以抵擋著精神的徹底崩潰。

她顫抖著,握住了那紅色的削鉛筆的刀。她想起年少時,她曾經用同樣的刀划過自己的手腕,那時她看到了父親和母親驚慌的表情。

她拿著刀,甚至想都沒有想,就用那冰冷的刀片划過了自己的手腕——一种放縱疼痛的*。

她並不在意自己流血的手,只抓了自己的頭髮,搖晃了身體,痛快地哭泣,喉嚨里發出啞啞的啜泣聲。四周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道,一種悲傷而殘酷的味道。

漸漸地,感受著身體的虛脫,飄忽忽的暈眩。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並不想死,不想墜入永遠的不可知的黑暗,不想離開這個喧囂的世界,不想放棄自己年輕美麗的身體。她感到了恐懼。

她撥下了他的號碼——這兩天一直克制著自己不要去撥的號碼,現在毫不猶豫地撥了。

喬晉坐在喧鬧的那群人裡面,聽到電話里秧秧遊絲樣的話語,語無倫次的咒罵和斷斷續續的哭泣。

喬晉立刻站起來就走了,帶著滿身的酒氣,留下滿臉驚訝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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