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這一夜,三個人都失眠了。

笛子緊緊地閉著眼睛,背對著秧秧,一動也不動,像睡得很熟的樣子。腦子裡卻如清澈見底的小溪,喧鬧地奔騰著。

她聽到秧秧不停地翻身,每翻動一次,就像心裡壓著一個老馬拉著的又破又重的大車,移一下,卻移不動,不動,卻在心裡那樣來回地擠壓一下。那負重的地方,就這樣不停地被擠壓著,不能喘息。

秧秧起身了,披了睡袍,找煙抽。

秧秧的心也是翻滾得厲害。她在猜想,在懷疑,他移情別戀了嗎?他出去寫生時,愛上別人了嗎?愛情原本就是個脆弱的東西,經不起一點風浪,可是,秧秧對自己也是自信的——從來開始厭倦的都是她,而不是對方。

是自己多慮了嗎?秧秧想,可能是自己多慮了,喬晉才回來,這兩天又沒怎麼睡,他是太累了。再說,笛子真的是病得厲害,秧秧沒有見過誰病得像那樣迷糊的。秧秧給喬晉找了一堆理由和借口。然後想起喬晉以往種種的好,他明明是愛自己的,秧秧暫時把心放回了原處。可是,這次回來,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讓人把呼吸都能懸空起來。秧秧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很難得地失眠了。

香煙在指間慢慢地燃燒,煙霧輕渺地在空氣中飄散。秧秧覺出了自己的急躁,因為他的退避,更加的激發了她!她被那種不確定的因素抓緊了,她覺得自己在害怕。她感到了自己不能把握的痛苦,就像母親遭遇過的痛苦,男人,怎麼就這樣愛上一個男人了呢?像父親一樣的男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秧秧把煙遞到了嘴邊,狠狠地抽,彷彿要從煙霧中尋找發泄的出口一樣,狠狠地吸。香煙發出燃燒的「嘶嘶」聲,那聲音撞進笛子的心裡,一下一下的,再一次讓笛子羞愧地低下了頭去。除了秧秧,沒有人可以讓笛子這樣地低下頭去,血脈相連的親密,是可以拋棄自尊的。可笛子也疑惑——她竟然不能為了秧秧,完全地守住自己,她到底還是背叛了秧秧。

香煙燃燒的聲音依舊「嘶嘶」的,一下一下撞過來,笛子覺得自己被那一下一下的撞擊,撞得幾乎崩潰。所有一切,都該結束了,結束得要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果決。笛子暗暗地下了決心,心裡卻無端地湧起一陣茫茫然的痛,海水一樣,無聲地蔓延。

燃燒過的香煙打著捲兒,灰暗地停留在它原來的位置上,猝然地,就碎了,跌落到地板上,悄無聲息的。猩紅的一點慢慢地爬過,爬到他夾著煙的手指邊,他的手抖了抖,香煙划了一個弧線,散落著星點的火星,撲向了地板。他聽到自己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做出了大膽的設想——他甚至想要一次完全不同的愛情,笛子在吸引著他。可最後,他發覺,自己還是徘徊在自己建起來的黑暗走廊,走廊里,已經爬滿了荊棘,他已經是動彈不得,欲罷不能。

秧秧上了床,笛子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許久,她轉身,抱住秧秧,把頭埋進她的脖子里,依舊一副熟睡的模樣。秧秧用手摟了她的頭,決定明天就要知道喬晉的態度,明天,一定要知道喬晉的態度,到底怎麼回事,她得明白。她是個什麼事情都要明白清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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