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窗戶上有輕微的聲音,原來,笛子是被這個聲音吵醒的。笛子愣了愣,一下跳起來,掀開窗帘的一角,看到背著包的喬晉,站在雪地里。

笛子很快地把自己收拾好。

走出房間,天還沒有完全地放亮,房東剛剛把蒸好的冒著熱氣的饅頭從鍋里端出來。

看見笛子,他們笑起來,很憨厚地笑,招呼笛子吃早飯。

笛子拿了兩個饅頭,一個給自己,一個給喬晉。再想,中午大概不會回來,就又拿了兩個,用塑料袋裝了,用橡皮筋把口紮上,然後告訴房東,說中午不回來了。

房東搓著手,露出滿嘴的黃牙,說:「好!再拿兩個吧!怕不夠!再帶點鹹菜!」

「夠了夠了!」笛子答應著,就往外走,再想,喬晉是個男的,飯量應該要大些的,就又拿了兩個,拿了就趕緊地走,很怕他們跟了出來。還好,他們在門口站住了。

繞過院牆,笛子就看見靠在一棵枯樹上吸煙的喬晉。笛子跑過去,喬晉把她的油畫箱接了過去,拍拍她的頭,就把她擁進了自己懷裡,在額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昨夜對喬晉來講,是感慨萬千的一夜。從上大學開始,他就不間斷地交女朋友,並不是因為他十分的主動,而大都是遇上了主動的對方,最後是他那年近五十的導師的年輕太太。那冷漠的女子用冷漠而熱烈的方式,引他上了床,以後幾乎所有的開始,都直奔「主題」,所有的簡單鋪陳,也都是為了「主題」。他實際已經忘記了真正的愛情是怎樣的滋味了,而笛子喚醒了他已經麻木的心底最柔軟的感情,那樣的忐忑不安,那樣的驚喜萬分,那樣的患得患失,那樣的甜蜜憂傷,或者說,笛子給了他完全不一樣的體驗。而他又變成了年少衝動的孩子,為了趕在大雄之前帶走笛子,他早早地起來了,早早地站在笛子窗前,他要一天都和她待在一起,不然他會整天都不得安寧。

笛子抬頭看了他,輕輕地笑了,問:「怎麼這麼早?」

「再晚,你又被大雄給叫走了。」喬晉微笑著說。

雪融化以後的泥地濕漉漉的,還很滑,喬晉就拉了笛子的手,慢慢地試探著走。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種被牽引的感覺,也是極美好的,他保護著她,牽引著她,讓人想起兩小無猜的稚嫩和真摯。

「你還沒有吃早飯吧?」喬晉問。

「沒有。你呢,吃了嗎?我帶了你的出來。」

「我也沒吃,想早點看到你。」

他們在一處避風的地方坐了下來,吃笛子帶出來的食物,他把他的饅頭給她咬一口,她把她的給他咬一口,然後看著對方傻傻地笑。

那天他們走了很遠,踩著伐木的和打獵的山裡人踩出的小路,因為想完全地避開班上的同學。他們沒有覺出恐懼,並且不覺得累。

山上,積雪多未融化,他們去了更高的山裡,那裡的雪更厚,還沒有開始融化。山的岩壁上,樹的枯枝上,還有松針上,都掛著晶瑩的冰吊子,這裡是那樣奇異的美。笛子興奮地跑過去,摸那長長的冰吊子,看松樹在白的雪下面,閃著剔透的綠瑩瑩的光芒。

山頂還有一面靜止的湖,湖水竟然沒有結冰,並且十分清冽,能清楚地看到水底枯竭的老樹和茂盛的水草。

他從後面環抱了她,他們無言地看水,看水底涌動的清凌暗流,看湖對面被雪壓著的綠瑩瑩的松樹。四周萬籟俱靜,只有雪悄悄融化的聲音、冰悄悄凝結的聲音、樹偷偷生長的聲音,還有鳥,突然地飛過樹叢,然後剩下他們的呼吸聲和有節奏的強勁心跳聲。

對面的樹叢里,傳來一陣「撲稜稜」的響聲,突兀得很。一隻火紅的大鳥,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從灌木叢中飛了起來,震落了四周樹木上的積雪。大鳥在低空中划過一道弧線,在另一片灌木叢中,銷聲匿跡了。

所有的景緻讓他們忘記了現實,一切都自然得很,輕鬆得很,彷彿他們兩個是沒有來處,也沒有未來的人,生來只有這幾天的愛情,所以要成全這幾天的愛情。

他們輕聲地嘆息,壓低了聲音說說不完的無聊話語,再怎樣無聊的話,現在都是有趣的。他要給她講童年的事,質樸的帶著土和樹木的味道,彷彿講了,就是對她攤開了他最親切的地方,他們就更親近了;他還跟她講起成長的部分經歷,誇飾得自己都認為自己本來就是個純真而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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