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居住地的附近,有畫不完的美好風景,層次分明的梯田、呈色塊分割的田地、田間乾枯的樹……像巴爾蒂斯的風景畫,還有樹叢中的庭院,庭院前流過的清洌的小溪,溪水邊嬌媚的枯樹……

笛子每天一早就提了畫箱,去找自己要畫的風景。大雄每天清晨就早早地來了,在外面耐心地等候,他怕笛子會先走,他不會覺得笛子先走有什麼不對,他不想讓她因為等待而焦急,而耽誤了畫畫的時間。

兩個人沉默地走在鄉間的路上。笛子是內向的,她的沉默,在他看來,是更神秘的誘惑——現在很難有這樣內斂的女孩了。

下午,他們在村子邊緣發現了一個小磨房,木的結構,架在小溪的上面,後面是深遠的樹叢。大雄很興奮地叫:「真有意思!這塊地方真有意思!」然後就坐了下來,要畫這裡。

笛子也在不遠的地方坐了,心裡卻「咚咚」地跳得厲害,她為自己下意識的想法感到有些難為情,可是,卻忍不住地這樣想了。她偷眼看喬晉,他在離她二十米遠的地方坐了,撐起了畫箱。他迎著她的目光看過來,她的臉驀地紅了,以為他看到了她的內心,她那樣羞於啟齒的打算——他們總是沒有地方好去,在笛子住的外面站著,說說話,一會兒時間就凍得受不了,這裡,是可以讓他們多待一會兒的。

那天夜晚,他們就去了那裡。

依舊是夜深的時分,笛子的房東熟睡了,喬晉房間里的學生也回自己的房間了,或是去打牌的學生那裡。

喬晉去了半山腰上的那戶農舍,依舊用小小的樹枝,輕輕敲打著那扇閃著微光的窗戶,他明白,那橘黃色的燈光因他而亮。

然後看見她幽靈一樣地閃身出來。

夜晚的水聲,格外的清晰,潺潺的,歡快奔流,樹叢中的小磨房就安靜地立在那裡,月光像給它灑了清亮的一層薄冰。

他們手拉著手,喘息著站在堤壩上,然後快步向下走去,腳下的土塊兒發出沉悶而歡快的聲響。

門被輕輕地推開,黑暗中閑置的大磨盤和大木杆吊著的紗布呈現在月光中。靠窗的地方,有一張鋪滿乾草的床,床邊,是在這裡磨過豆腐的人留下的空酒瓶。房間里所有東西,都在月光中安靜地沉睡。這裡是安全的。

門在身後安然地闔上,房間里月光下的一切,都被奇蹟般地激活,像沉睡的城堡在睡美人被王子親吻以後,奇蹟般地復甦,一切都生動起來。

他輕輕地扳轉她的肩頭,他們終於可以這樣從容地注視面前這個自己愛的人了。他深情地抱緊了她,感覺到她身體微微的戰慄。

「冷嗎?」他撫摩著她的頭髮,輕聲地問。

她點頭,又搖頭,說:「不冷。」

他拉她走過去,房的中央放著一個火盆。他蹲下去,打燃打火機,一小簇橘紅的火焰在火機上跳動著,給房間突然地注入了暖融融的光亮,他們相視著微微地笑了。他突然伸手摸著她的臉,說:「讓我看看你,我還沒有在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好的光線下看過你呢,笛子!」

她笑了,卻也局促得很,只說:「小心燒了手。」

他就拿了地上的干松枝點著,引燃劈得小小的柴,再把大一點的柴架在上面。火苗快速地吞噬著乾柴,很快,便燃成了一堆熊熊的火焰。

他們緊挨著坐在火盆前的長凳子上,頭抵著頭。他輕揉著她還僵冷的手,揉著,又捧在嘴邊哈哈氣,然後又丟了她的手,緊緊地抱了她,輕輕地嘆息,呢喃地說:「好喜歡你,笛子,你知道我喜歡你多麼久了嗎?笛子,你知道嗎?」

笛子沒有回答,只在心裡湧起一陣酸澀的幸福感。她在心裡說:「你知道我已經喜歡你那麼久了嗎?」

他的呼吸在笛子耳邊急促起來,對於和他的關係,她是惶惑的,想向前,又躊躇得很,更何況中間還橫著一個秧秧。當他用那種彷彿失控的力量抱了她,放在窗邊的小床上時,她感到害怕了,別說中間有個秧秧,即使沒有,她的愛情也沒有那樣快的速度,她適應不了。他沉沉地壓了下來,幾乎瘋狂地吻她的嘴,吻她的眼,吻她的耳。她抓住了他的手,她喘息著說:「不行!」低低的聲音,異常堅決。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會陪著她慢慢消化他們的愛情。他停了下來,抬頭看她,她看見他眼中那種陌生的火焰,和平時溫柔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那眼神讓他顯得陌生了,不安全感在周圍瀰漫開來。他又低了頭,開始狂熱地吻她,她突然尖叫著抵擋:「不行!」他再次突然地停止,看到了她眼中驚懼不安的神情,喘息著,從她身上滾落下來。他平定著自己的情緒,坐在床邊,垂著頭,慢慢地安定下來。對自己的行為,他有些懊惱,她畢竟不是他常遇見的那些女子。

而這時她又開始憐惜起他來,他低垂著頭的沮喪背影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她坐起來,伸手試探著拉了拉他,他不動,她又試探著拉了拉他,再拉了拉,他回頭了,臉上有些黯然的笑容。他接過她伸過來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輕輕地吻了吻,然後抬頭給了她一個明朗些的微笑,然後靜默了一下,說:「對不起,笛子。」

她搖頭,心裡又一陣陣心疼。她躊躇了,低低地說:「要不,我給你?」眼神驚慌地躲避著他的注視。頓時,他心底湧起許多的感動,她單純得在他面前不堪一擊,她的不保留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感動,也有更多羞愧。他心疼地抱緊了她,說:「笛子,我給不了你將來。」他現在冷靜下來,他想到其實他是不可以亂碰笛子的。

笛子低聲地,有些憂戚地說:「我知道……」之後,就不說話了。他低了頭耐心地等著,好像過去了很長時間,笛子依舊沒有說出他想要的承諾,而笛子的承諾對他來說是關鍵的。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聽見笛子輕聲說:「我不要你的將來,我只要你愛過我,就行了。」

他皺巴巴的心忽地舒展開很多,他抬頭,滿眼感激的熱情,卻看到笛子滾落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流淌得讓人心疼。他知道他要虧欠她了,不得已的,總不能為了笛子在學校扔一個炸彈,讓大家頭條新聞一樣再議論他一次吧,上次「西瓜」鬧宿舍,因為他和秧秧的「親密」才讓那些議論漸漸平復,再經不起折騰了。他狠了心腸,卻是真心疼愛地摟了笛子,說:「對不起。」

笛子在他懷裡搖頭,說:「我自己願意。」

一句話,讓他直把頭低到了笛子的腳底,在從未經過世事的笛子面前,他覺出了自己的卑鄙。他安撫地摩挲著笛子的頭髮,說:「等你願意的那天,我才要你。」

她點頭,兩個人卻因為這句話,一起低落起來。看不到將來的愛情讓他們悲傷,悲傷像一劑強效的催化劑,催生著他們濃濃的愛意,這愛在這小小的房間充盈著,甚至滿脹了,擠得兩個人都飄拂起來,不真實得很。

兩個人更加的惺惺相惜,手拉了手,頭抵了頭,不時地沉默,不時地低語,不時地親吻,不時地安撫一下自己愛著的對方,恨不得就這樣下去了結了他們的一生才好呢。

窗外開始飄起了洋洋的大雪,雪落時窸窸窣窣的聲音,爬滿了整個寂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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