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天空漸漸放晴,變得深藍深藍的,沒有底的那種深藍,清澈的深藍。一彎月亮亮晃晃地嵌在前方的窗格子里,散發著清冽的寒光,山鄉的星星格外的明亮,像一粒粒撒在空中突然凍結的冰粒子,遙遠而寒冷。

他又輸了一把,今天老是輸,心神不寧的,都不知道出了些什麼牌。他下決心一樣把牌一攤,說:「你們玩吧,我要休息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他走出來,看著坡上那座黑黝黝的房子,心裡更不安寧了,他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年少輕狂的少年,有股不顧一切的傻勁兒——他向坡上走去。

但他並不敢直接去找她,他繞到了房後一個小土坡上,他看見了她的窗戶里還點著燈,那燈淡淡的,忽閃忽閃的光,像只小手一樣撩撥著他的心。她怎麼還不睡?是在等他嗎?他該怎麼辦?去敲她的窗戶嗎?他站在小土坡上,心裡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而他身後一大堆的現實問題更讓他頭疼。如果她是個隨意的女子,那麼他會沒有一點猶豫地去找她,但她不是,也因為不是才吸引著他那樣的想要靠攏。他點燃一枝煙,看著那亮著燈的房間,躊躇著,進退不得。

老夫婦早已睡下。窗戶上的月亮,已經升了上去,有一半,隱在了窗帘的後面。笛子把窗帘拉嚴實了些,那半個月亮也掩在了後面。拉攏了,又驚異地把窗帘撩開一點,看見對面小土坡上,有那樣猩紅的一點,一閃一閃,一閃一閃的。她看到了月光下模糊的人影,不知怎地她確定那個人一定是喬晉,一定是他。她突然把窗帘放下來,心裡突突地跳得厲害,那猩紅的一點像把她的心燙著點燃了一樣,一下子,便鬧騰開了。他是在那裡等她的嗎?他為什麼在那裡?他在猶豫嗎?她清楚他們身後那樣一堆現實的問題也在困擾著他。她突然像下定了決心一樣,「呼」的一聲,把燈吹滅了。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卻聽見自己的心跳怦然作響,那暗沉沉的夜色中,彷彿也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沉寂中暗暗涌動。

他看見那並不嚴實的窗帘合攏了,又撩了那樣小小的一角,再突然地放下,再後來,燈便滅了。他心頭的疼痛——她要把他關在外面,她要放棄他,她彷彿不是現代的女孩——任性並且沒有什麼顧慮,她隱忍,她躲避,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有這樣的性格,和秧秧截然相反的性格,但他確定她是一定做得到放棄他的。他不能再等待了,他丟了香煙,像丟掉許多的顧慮和現實,他向他嚮往著的那個人走去——不顧一切了。

窗玻璃上響起那輕輕的敲擊聲時,她像被一記重重的響雷擊中了,僵在那裡,動彈不得。她明白了,其實她什麼決心也下不了。

她到底還是走了出去,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走了出去。

站在那裡,她看著他在黑夜中的暗影,那樣親切的親愛的人。他慢慢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然後突然抱住了她,她的眼淚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流下來,滿臉都是。

她抖得厲害,他貼在她耳邊問:「冷嗎?」她搖頭,搖得很堅決,他為她擦眼淚,然後說:「好想你!」笛子說不出話來,任由他為她擦眼淚,然後緊緊地摟她,摟得彷彿骨頭都被擠得「咯咯」直響。

他們在外面待的時間不長,笛子回來想著,真是很短的時間,他怕她凍著,外面的冷風太大了。笛子躺著,想他剛才一直說的話:「記得!我愛你!記得,笛子!」他要她記得,她一定是記得的。她還在顫抖,頭枕著的枕頭髮出「沙沙」的聲音,這一帶的枕頭彷彿都是用穀殼塞的,稍微動一下,就聽見「沙沙」的一片響聲。笛子坐起來,提起枕頭,穀殼整個向下面滑去,枕頭變成了一個布袋子。她把枕頭放下,拍平,再躺下,並沒有想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一系列的動作,做這些動作有什麼樣的意義。她感到嘴唇有些發麻,像是要腫的樣子。她起身,拿著小鏡子湊在鏡子前看,太黑了,什麼也看不到,便又躺下,他吻了她,她嘴角忍不住浮上一點笑容,她真想告訴秧秧,接吻的感覺真的是頭暈目眩,但忽然又想起,這樣的感覺,她是永遠不可能對秧秧說了。但此刻她並不感到憂傷,她想著剛才回來時,他站在那裡看著她,那樣挺拔的身影,在暗夜中,向著她離開的方向——多麼溫暖的感覺,她微微地笑了,聽到頭下的枕頭又發出「沙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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