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夜裡睡得不塌實,精神卻無端地好得很。早晨起來擠在人堆里洗漱了,就坐在床沿上,把長長的頭髮撈起來,挽了,用兩根長的工藝筷子高高地固定好,一照鏡子,鬢角被扯得緊緊的,眼角往上揚著,透著一股媚氣,臉型顯了出來,更加的精巧細緻。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笑笑,覺得一切也都是好的。

集合時,隨了人流進了房間,就拿眼去找他,眼神是自己不知道的那種直直的莽撞,往前看,正對面的人群中並沒有他,心中便有些焦急了,不由四處里搜索,卻一下碰見他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時已經不一樣了,也透著那樣一股莽撞勁,焦急的,用了力,卻也隱忍著。目光碰著了,有些尷尬,卻安定下來——原來對方還是喜歡自己的,從那眼神里便可悉知一切。安定下來便又躲開,躲開了,又急切地要找一找,就一直這樣忙碌著,像驚慌的小鼠。他還是在說,說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項,她聽得斷斷續續的,縹緲得很。

出來後,發覺世界畢竟是不一樣了。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像經過提煉一樣,直愣愣地放在了笛子眼前。

天是高的,雖然沒有太陽,灰濛著一張臉,可那灰濛也是有詩意的。冬天荒蕪的景緻是美好的,光的樹榦、枯的老樹,形狀十分飄逸地站在冬日動人的荒蕪里,像一個歸隱山林的貧窮文人,幽雅脫俗。

而風是和煦的,帶著幸福的甜蜜味道,夾雜著泥土和植物還有牛糞的可愛味道。

而他,就在旁邊,看上去是那樣的英俊迷人,符合笛子從小到大的夢想,一個像王子一樣英俊的男人,當然也就具備王子一樣的坦蕩和磊落,當然還有其他美好品質,這自然是不必說的——她已經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王子。

他和大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他是為了她,為了和她離得近一點。他不時用眼神,輕輕地掠過她的臉、她的眼睛,平靜裡帶著他們才懂的洶湧波濤,那是他們的秘密。

笛子站在古棧道的木板搭成的小路上,扶著欄杆看遠處的山巒。風涼絲絲地掠過,可是因為身體的勞動,並不覺得冷,而熱氣卻像一鍋蒸熟了的饅頭,呼呼地向外冒著。

學生們開始找地方安頓下來,寫生。大多隻帶了速寫本,就站了,或坐了,在速寫本上畫線描。

笛子下意識地離開大雄遠一些,站在一處僻靜的地方,畫下面蜿蜒的棧道。今天的線條十分的輕鬆流暢,在本子上流動著,流成一幅構圖別緻的畫。

「不錯。」他在她身後說,聲音里有種奇怪的情緒,激越的,卻也是壓抑的。

其實她已經知道他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聲是特別的,笛子很容易地就能判斷出。

她不敢回頭,低頭卻再不能畫下去,手僵在那裡,躊躇著。

他的手伸了過來,握了她放在本子上的捏筆的手,輕輕地拿著她的手,畫出幾道莫名其妙的橫線,他沒有說話,那沉重的呼吸聲卻雷一樣擊在她心上。

她僵硬了身體,一併連呼吸也僵硬了,被他握著的手變得沉重不堪,卻又像有羽毛輕掃一樣,癢酥酥的,那感覺緩緩地爬遍全身,讓她動彈不得。

突然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向下走來,伴著說話的聲音。他放開她的手,還是一副在後面看畫的樣子,笛子忙亂之中,在速寫本上,隨著他畫的那幾道橫線,又畫了幾道莫名其妙的橫線。

是大雄,畫好了一幅,跑過來看笛子這邊的情況。

他們都走了,她看著畫面上那幾道橫線發怔,這彷彿是一點什麼證據,證明了剛才確實是發生過什麼的,不然,她會以為那只是恍惚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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