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秧秧中午才回來,帶著滿臉迷茫的喜悅。

回來,秧秧並不和笛子說話,拿了換洗的衣服去樓下洗澡,眼睛裡是那種不在現實狀態的、飄拂的愉悅。

經過一夜,世界便已經不一樣了,秧秧感覺到了極大的不同,連這陳舊的木樓板,都透著一種詩意的清新,樹上平常的鳥叫聲也格外地動人婉轉。

昨夜,門打開時,秧秧看見了站在門裡的他。

男子扶著門把手,驚訝地看她。

他怕的就是這樣的糾纏不清。她已經來過兩次,他不敢再招惹她,雖然她的熱烈也是他喜歡的,甚至傳言中,她那種不顧將來、朝三暮四的洒脫勁兒也讓人覺得好奇——「冒險」本身也是一種刺|激的快樂。但他並不是生活在一個真空里的人,他有他的前程,他不能剛來一個地方,腳跟還沒站穩,就先把名聲給壞了,他想做個「好人」,不能瀟洒到把自己放在口水裡。況且,在大學裡混飯吃,「出路」還是要緊的,專業好了是好事,但並不是萬能的事,甚至可以說並不是一個要緊的砝碼,要緊的是人緣好,口碑也得是好的才行。經過上次磨礪,他已經明白了這些道理,他不能舍了前程陪她胡鬧。他打定了主意決不退讓,但並不能就這樣把她關在門外,他看了看走廊,安靜的走廊,連一粒灰塵掉下來恐怕也是聽得見的,他便側了身,放她像條魚一樣溜了進去。

他關上門,示意秧秧坐在沙發上,自己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燈光是昏暗的,他在放碟,電視里劈里啪啦熱鬧得很。他想起導師那年輕的太太,現在只要看到秧秧,便能想到那年輕的太太,她們有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她們都能讓他置身於不利的位置。

他點燃一枝煙,看見伸在面前的一隻手。他抬頭,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電視忽明忽暗的光投在她臉上,閃閃爍爍的。他心裡「咯噔」一下,惶惶地要掉下去,但他隨即又鐵了心,便低垂了眼睛,拿起桌上的香煙盒,抽出一根遞給她。她並不接,依舊用酒精泡著的閃閃的眼睛看他,然後上身湊了過來,用了那樣低沉的聲音說:「要你嘴裡的那根。」說話時,嘴都觸到了他的耳朵,癢酥酥的,像通電一樣通遍了全身。

他微微地向後仰了仰,耳邊的氣息和嘴唇潮濕的溫度並沒有真的離開,反而像只看不見的小手一樣撓著他,撓得他耳朵發麻,並且直撓到了他的心裡。

他看著她,她的身體前傾著,蹺著二郎腿,一隻手橫搭在腿上,一隻手伸直了扶著沙發邊緣,歪著腦袋,輕微地搖晃了身體,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然後她輕啟嘴唇,說:「捨不得?」

他不是捨不得,而是再不能了,他看得見她給他挖好的陷阱,前面那樣深的一個爛泥坑,她哄著他跳呢。他決定要讓理智戰勝身體,他是相信自己的。

就在這時,門卻被敲響了,很大的聲音,嚇得他身體震了震。他最擔心這個時候有誰來找他,看見了說不清,已經有人試探著打趣他,他只一味地不理,想讓那些揣測最後自己消失。但現在卻有人來了,他坐在那裡,開門也不好,不開門也不好。他的尷尬她是了解的,就看了他哧哧地笑。這時卻聽見門外有人高聲地叫:「金秧秧!出來!」

喬晉心裡又「咯噔」一下,知道真是不好了,怕是躲都躲不過了。

打開門,「西瓜」怒氣沖沖地站在那裡,也是一身的酒氣。

「西瓜」恨秧秧的背棄,更恨秧秧把他的東西從陽台上扔了下來,讓那麼多人觀賞到他的失敗,那舉動侮辱了他的尊嚴,他發誓要報復,卻並沒有報復的方案。他也聽到過秧秧和喬晉的傳言,在美院流傳最快的便是桃色新聞,於是他更覺得受到了侮辱——據說秧秧還和他好的時候,就和喬晉「有了一腿」。他當然要報復。

趁著酒勁兒,「西瓜」一句話還沒有講,就一拳把喬晉打了一個踉蹌。喬晉緩過勁兒來,並不想發作,他想讓「西瓜」進來,進來慢慢說。卻聽到秧秧突然變得尖厲的聲音:「『西瓜』!你幹什麼!」

喬晉心裡頓時湧上了無奈的悲哀——大戲上場了,舞台就是這小小的走廊,主角卻是他自己,走廊上這些密密麻麻的門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雙眼睛,藏了多少只耳朵呢?不,他想錯了,走廊上的門很快都開了,門前站著張望的人們,穿著睡衣睡褲,很坦然的神情,彷彿買票看戲的觀眾。而秧秧卻一點不知道收斂地推著「西瓜」,嘴裡嘰里呱啦地叫著:「你幹嗎你!真是討厭!我喜歡他!就是喜歡他!怎麼了你!你想幹什麼呀你……」

「西瓜」被推得節節後退,秧秧坦蕩的宣言讓「西瓜」徹底失敗,也讓喬晉徹底失敗。喬晉看著秧秧轉回來了,這個敢在這麼多人面前發脾氣的驕橫女子,這個專長俘虜男人的嬌媚女子,要把他抓牢了,他跑不掉了,這麼多人已經作證,是他從「西瓜」那裡搶走了她,如果他們繼續,那麼是能被接受的——畢竟是為了愛情。如果他還拒絕秧秧,那麼,他就是個玩弄女人的「雜皮」。他看著秧秧回來,看著走廊上無聲地站著的那些人,突然覺得這走廊實在太過擁擠,擁擠得他不能呼吸,也實在太過陳舊,陳舊得恨不能立刻跑出去,越遠越好。但他知道自己哪裡也去不了,秧秧已經來到了身邊,笑著和對面的小個子打著招呼,很隨意的口氣——秧秧的酒已經醒了很多。秧秧大方地挽了他的手,笑著對對面的人說:「早點休息!」聽了那主人一樣的問候,他差點咳嗽出來。

——他要為那次酒後失控的行為負責了,他想不出其他辦法。

門在身後關上,他知道,如果真的和秧秧好了,那些閑言碎語會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消失;如果不是,那麼,他便會被定性,他會是個「壞人」。那是他承擔不了的。但是,再退一步想,如果真的是開始一種嚴肅的關係,那麼秧秧的父親對他的發展也是有利的,況且,秧秧總是讓他頭腦發熱,這不能不說也是一種愛情。他勸慰著自己,開始接受秧秧。但前提是秧秧必須得「改好了」,那麼,不得已他便可以一股腦兒接受了過去、現在,還有未來的秧秧。

他和秧秧一開始就關係著「性」,現在也不例外。秧秧靠在門上,很*的架勢輕捏了他的肩膀,眼神加了力,卻又是飄蕩的;帶了電,卻又是水一樣的。他是有話要說的,他很不合時宜地說:「如果要開始,我希望我們是認真的。」

秧秧水蛇一樣扭了自己的身體,聲音卻是霧一樣的縹緲:「我是認真的。」

喬晉有些把持不住,但還是要把話說清楚:「我希望我們彼此是忠誠的,不能有背叛的行為,我們將來的目標是婚姻。」喬晉覺得自己的話可笑,因為男女的角色倒置了,但他不能陪她莫名其妙地玩,名聲壞了就沒有翻身的餘地了,這種高校雖亂,但清白卻是很重要的,這需要技巧和資歷,喬晉認為這些自己都沒有。

秧秧輕巧地笑了,摟了他的脖子,自己湊上來,生動的身體緊貼了他,讓他呼吸困難。秧秧把嘴貼在他耳邊,說:「今天就要嫁給你!今晚就是你的新娘,你怎樣要我都可以……我的男人……我的海盜……」

他彷彿累得急了,只剩了喘息,卻又有了太大的力氣,彎身抱了她,真的像中世紀的海盜,抱了懷中極美的戰利品,向他的床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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