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笛子面對自己面前的兩個畫框,沉吟著,拿不定主意。

那個寬的更接近古典風格,很適合她剛完成的一幅臨摹的古典油畫,框條窄的那個感覺更現代,她喜歡。或者,古典的繪畫配上現代的外框,也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身後木料的碎屑被人踩著,嘩嘩地響,這裡生意很好,因為在學校裡面,並且價錢便宜。

笛子轉身,對正在刨木頭的工人說:「師傅,要這個窄邊的,尺寸就是剛才你記的那個。」

「好嘞!過兩天來取吧。」一身木頭屑子的工人回答著。

她一偏頭,發現站在那裡寫尺寸的人竟然是他。

他也剛好抬起頭來看她。

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越紅,越要掩飾,越是要掩飾,就越是面紅耳赤起來。

「做畫框?」他問。

「啊。」她答應著,把做好的兩個內框拿了就走。

「你能拿動嗎?我幫你。」他把紙條交給木工,就來接畫框。

她要給他,又不想給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

他把畫框接了過去。

他們一路走著,沒有說話,到路口分岔的地方,他問:「去哪裡?」

她微微低著頭,因為臉還是熱的,她說:「去教室吧。」

他們走上了去教室的那條路,依舊沒有說話。

教學樓里走動著三三兩兩的學生,她想做得自然一點,可是很難。

他把畫框扛了進去,放在牆邊,在幾個學生驚訝的目光中離開。

他走了一會兒,她才想起,自己並沒有謝謝他。

但是,情緒卻這樣高漲起來,一種很秘密的藏起來的快樂。

校園生活是豐富多彩的,笛子參加了學校一年一度的學生畫展,還有油畫系學生作品展。笛子發覺,自己其實是個好強的人,在繪畫方面十分的好強。

笛子喜歡在教室里的時間,喜歡坐在畫架前的高凳子上,聽著小錄音機里放著王菲的歌畫畫。

四年級的秧秧已經意識到了更深的東西。在中國還沒有繪畫消費意識和市場的時代,繪畫是個主流以外的職業,一種自娛自樂的行為,像羅中立的《父親》那樣能夠感動一代人的作品,在今後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了。在物質泛濫、文化泛濫的今天,人們追逐著自己慾望中想要的東西,茫然而執著。人們關注著社會主流的動態,而藝術對這個浮躁的社會來說,是邊緣的,不被重視的,關注藝術的人,只能是搞藝術的那些人。大家幾乎是關起門來,畫自己的,說自己的,別人摻不進來,也沒有興趣摻進來。於是,秧秧決定投考實用美術的研究生,一種畢業以後可以融入主流社會的職業,秧秧要考裝潢環藝專業。與此同時,凡鵬已經為秧秧準備好了後路——留校當老師。

即將面臨的畢業創作對秧秧來說,已經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學英語。秧秧很鬱悶——考研究生其實也就是考英語,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專業再爛,也都是能過的,反而在平時一點都用不上的應試英語上卡人——但想要順利過關,只能惡補英語。

但是偶爾的狂歡還是有的,在平時的周末,秧秧也會拉著同學和笛子一起去蹦迪,蹦到出來時才發覺已經沒有力氣走路。

秧秧自從看過《苦月亮》以後,就刻意地教笛子跳舞,她要讓笛子和她像《苦月亮》里的兩個女子一樣,成為舞會上最絢麗的皇后。而笛子越來越讓她滿意,她們的配合通常是舞場的焦點,放肆而且迷人,帶著一些冷漠不羈的氣質。

然後是期待已久的聖誕化裝舞會。

油畫系的化裝舞會在學校的多功能廳舉行,幾天前,秧秧和笛子就開始為今天的晚會準備。每一個參加舞會的女子一定都希望自己是舞會上最美麗的女子,秧秧和笛子對這一目標的追求,當然更加堅定而執著。

面具是不能隨便買一個的,市場上沒有讓人稱心的面具。笛子想做一個眼罩,用羽毛貼的那種。秧秧決定不做面具,只在臉上畫上飄搖的水草一樣的圖案,她要像一個美麗艷冶的女妖一樣,迷人而又帶點邪邪的神秘。

聖誕節在期待中慢慢來臨。

但是晚會那天,笛子卻回家了,因為母親要去車站找幾個離家出走的學生,情況發生得突然,不能確定回家的時間,而外婆晚上一個人在家讓人不放心——連晚飯外婆也沒有能力自己做來吃,平時母親只準備好中飯,外婆只要把飯菜放在微波爐里一轉就好了。況且,那天本來就是周末。

笛子回了電話,拿著已經做好的面具,輕輕地旋轉,覺得有些遺憾。

「真的得回去?」秧秧問,其實她知道問也是白問。但是笛子不去,她就少了一個好搭檔,和男友在一起跳,沒有兩個漂亮的女子一起跳舞更有感染力,並且,她相信很難找到像笛子這樣跳得好的搭檔。

坐在秧秧鏡子前面的「西瓜」猛地回頭,把笛子嚇了一跳,他用顏料給自己畫了一個京劇的大花臉,瞪著興奮的眼睛問:「怎樣?還行吧!秧秧,趕緊,我給你畫!」

笛子站在站台上,手插|進兜里,等公車來。

現在,這條小小的街已被學生們攪起了氣氛,繁雜的街道上不時走過三三兩兩拿著面具或化著裝的學生,臉上帶著一些驚喜的神情。

已經可以感覺到一場狂歡之前的暗流涌動。

幾個人朝這邊走來,她很容易把他——那個大橋上的男人從人堆里分辨出來。

她有些緊張起來,轉過頭,又下意識地轉回去,像無意的樣子看了看他,一瞬間,他的眼神就這樣鑽進她的心裡,她看到他也看著她。她低了頭,看見自己腳邊的地磚。

他們走了過來,她聽見他說:「怎麼不去參加舞會?」

她想他是在跟她說話,她抬起頭,很倉促地笑了一下,迎著他的目光,說:「要回家呢。」

他點頭,跟著那群年輕的老師走了過去。

許久,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壯觀得讓人覺得好笑。

心卻就這樣飛揚起來,一種輕飄飄的快樂。

吃過飯,已經八點多了,今天是平安夜,外婆是不興過這種節日的,可是,隱隱地,就能聽到人民廣場那邊傳來的音樂聲。

笛子要帶外婆出去玩,外婆樂意去外面逛逛,兩天沒有出去了,悶得很。

笛子沒有辦法抬動輪椅,她給外婆披上很厚的衣服,就扶了外婆,慢慢地走出去。看見遠處的天空被映得燈火通明,外婆笑著含糊地說:「現在真是的,連外國的節也這麼熱鬧了。」

笛子說:「外婆,那外面還更熱鬧呢!」

到人民廣場時,已是燈火通明,人山人海。廣場里許多人都在跳舞,沒有空隙,旁邊的座位上坐滿了人。有人在人流中穿梭著賣小吃和氣球還有面具,音樂噴泉噴出高高的水柱,外婆指著那水柱發出孩子樣的笑聲。

笛子扶著她過去,坐在噴泉旁邊的椅子上看跳舞的人,看不時高跳的噴泉,心裡覺得平淡的溫情脈脈。

美院的多功能廳里,現在正是一片近乎瘋狂的沸騰。

不大的場地里擠滿了人,許多學生借來了誇張的衣服,扮演遊戲或是動畫片里的角色,魔鬼和天使、桃麗絲和木偶人、小龍女和日本武士,都能在裡面找到。當然,也有人只簡單地戴了一個面具或畫一個面具就進來了。

被擁擠在中心酣舞著的那個妖冶美麗的女子,就沒有穿誇張出位的服飾。她只穿了一條黑色的緊身皮短褲,專門為這個舞會買的軟皮過膝的價格不菲的靴子,那靴子卻把她的身體拉得像漫畫一樣誇張且修長。一件黑色的露臍小衫,露出細而柔軟扭擺的腰,*並且野性,裸|露的肩膀上被精心地繪製了帶著鬼魅氣味的水草,那種飄搖著瘋長的水草。水草一直蔓延到她的臉上,而她的妝容是精緻誇張的,寬寬的向上揚的眼線,妖媚的向上翹的末梢,眼睛上和嘴唇上亮粉閃閃的,發出寒冷的光。

她冷冷地舞著,被一群狂熱的人圍住,她知道她是今天的皇后,那個塗著京劇臉譜的長髮男子又湊了上來,她忽地大幅擺了個胯,扭過身,獨自水妖一樣地舞著。

她不要他的配合,她只想獨自一個人快樂——如果笛子不在,又沒有她心儀的舞伴的話。「西瓜」已經沒有令她興奮的力量,和他對舞,她沒有一點興趣。

她彷彿哪裡也沒看,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其實她很希望柱子旁邊那個戴著佐羅面具的挺拔男人過來的。那個男人卻是冷的,冷冷地站在那裡看著,彷彿置身於事外一樣。

她覺得他神秘。

她舞著過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面前竭盡所能地扭動。他有些倉促,只小幅度地搖動著,算是對她的一種回應。人群拍著手,叫著:「喔!喔!喔!喔!」

「西瓜」跳了過來,想要走到他們中間。

她卻閃開了,從後面搭著那個男子的肩膀,開起了「火車」。

周圍混亂地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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