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學校操場在假期是空的,只有零星的人在這裡散步,或是跑幾圈。於是安靜的操場就聚集了一群鴿子——不知從哪裡來的。

這是個新的驚喜發現,笛子在秧秧的帶領下,輕了手腳,慢慢地靠近那大片的鴿群,手裡慢慢撒著從家裡帶來的米粒,嘴裡「咕咕咕咕」地輕聲叫喚著。

鴿群圍了過來,啄食著地上的食物。笛子憋著氣笑著,不敢驚了這些鴿子。秧秧也是那樣笑著,試圖要去撫摩一隻快跳到她手上的鴿子,手伸過去,鴿子卻飛了,便趕緊收回了那隻手,只把食物攤在另一隻手心裡,眼巴巴地看著那些跳躍的鴿子。

天氣熱得很,熱烘烘地從地里升騰起那樣濕熱的、帶著泥和草的氣息。對這些,秧秧和笛子都渾然不覺,只一味地沉溺著,快樂得很。

一陣「劈劈啪啪」的腳步聲,還伴著一個孩童興奮的尖叫,鴿群驚慌地騰空飛起,呼啦啦飛散了。

秧秧懊惱地抬頭,看見章一牧正尖笑著蹣跚地跑過鴿群,很快樂地向她們跑來。幾天的時間,已經讓章一牧認為,秧秧和笛子是他可親的姐姐。

「他。」笛子把手裡的米粒撒完了,輕聲說。

「真討厭!」秧秧對這個貿然闖入的破壞者心懷不滿。

小孩蹣跚著過來,臉上還保持著那樣開心的樣子,說:「秧秧姐姐!笛子姐姐!和我玩!」

秧秧冷眼看著面前的小孩,這個三歲大的孩子長得圓乎乎的可愛,最讓人覺得驚奇的地方是,他的耳朵旁邊有個小。秧秧抬眼一看,章一牧的保姆還在十幾米之外,便帶了點笑容說:「章一牧,怎麼長了個小耳朵呢?」說了就笑。

章一牧一聽這話就把笑容收了,嘴撇了撇,卻並沒有哭。

笛子是喜歡他的,就拉了他的手,卻被他一下甩開了,狠狠地瞪了秧秧兩眼就跑到保姆身邊,拉著保姆要離開。那半天,他沒有去找她們玩,卻在以後的時間裡,天天去秧秧家裡,來了就要笛子和他一起,拉著秧秧講故事。

秧秧把兩個小不點兒帶到閣樓去,躲在那裡,讀安徒生的童話,或是講一些聽來的嚇人的鬼故事,再或者摘了院子里的指甲花,給三個人都染上紅指甲。

而章一牧開始抱著幻想,希望自己是個玫瑰花精,長出了一對透明的翅膀,能在天黑了以後,到玫瑰花的花朵里那布置得很漂亮的玫瑰花房睡覺。

笛子認為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章一牧實在太胖了,也實在太重了,玫瑰花不可能承擔得了那麼龐大的身體。這就變成了章一牧那個暑假的遺憾。

章一牧的奶奶和保姆也不得已地經常過來找章一牧,或者乾脆就把飯端過來喂章一牧。偶爾章一牧會失蹤,但都能從笛子家的閣樓里把他找出來,他一定是和笛子一起,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裡睡著了。

但是,那個暑假以後的第一個寒假,失蹤的章一牧沒有在閣樓里找到。附近的幾家人同心協力地找了幾天,一無所獲。

那是笛子童年記憶中最令人驚怖的事件——大事!

秧秧有許多小孩被抓去後遭受虐待的故事,恐怖得很,恐怖得令笛子號啕大哭,然後像父親是個法官似的,拉著父親的衣服,使勁地叫:「秧秧亂說!秧秧就是亂說的!章一牧沒有被綁在樹上被掏了心!」

那時父親就抱了笛子,讓她伏在他的肩頭,輕輕地拍著,說:「秧秧亂說的,秧秧就是亂說的,章一牧只是不見了而已,他會在別人家裡生活的,別人家裡的人對他也會很好的。」並且,父親不允許秧秧再對笛子說那樣的話。

秧秧不屑地撇撇嘴,小聲地說:「膽小鬼!」

那時父母也加緊了對笛子和秧秧的看管,她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能去鐵道邊摘花,也沒去江邊看就這樣流著的江水。

秧秧就拉著笛子很神秘地說:「其實章一牧是丟不了的,他有標誌,他的耳朵旁邊長了小耳朵,不管走到哪裡,他父母都能認出他來。笛子,你也是的,因為你的這顆痣,這是顆淚痣,你愛哭,而且不管你走到哪裡,變成什麼樣了,看到這顆痣,爸爸媽媽還有我,就知道這是你呢!」

笛子就看鏡子里秧秧指著的那點小小的淺褐的顏色,心裡有了一些堅決的安全感。

但沒有太久的時間,那件事就淡了。笛子和秧秧,依舊像往常一樣生活著。

一個大事件很快被時間沖淡,那是一個善於忘記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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