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親把箱子里四季的衣服都取了出來,站在院子里,一隻手拎了衣服,一隻手拿著一枝雞毛撣子使勁地抽懸在空中的衣服。灰塵在空氣中四下瀰漫,在陽光下散發著微微的光,很溫和的光芒。母親就站在那些浮塵之中,眯著眼睛,臉上帶點恬淡的神情——生活是令人滿意的。父親不時地從她身邊經過,穿著大汗衫和大短褲,抱著一捆一捆有些受潮了的畫,鋪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晾曬。

秧秧站在葡萄架下的水泥桌子上,扯一個笛子從閣樓上掉下去的小風車。笛子站在桌旁,巴巴地看著,只再高一點,就能把那彩色的小風車給扒拉下來了。

「秧秧!帶著笛子一邊兒玩去,這裡灰大!」母親一邊撣著衣服上的灰,一邊說。

母親的快樂不太掩飾,因為一切都很好,一切都讓人滿意——

家是一排有幾十年了的老房子,紅磚的,房間非常寬敞,經過改良,有了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這在當時是難得但又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新家是那排房子的最前面一套,前任主人把很大的一塊空地用磚圍了起來,圍成了一個大的院子。而那個院子現在已經是滿園花香了。

院子里種滿了花,玫瑰、月季、梔子花、蘭花,還有一株大的葡萄藤,上面已經結滿了還沒有成熟的葡萄,勾起了笛子和秧秧許多的期待。

房間很大,並且有好幾間,客廳、兩間卧室、一間大的畫室,再就是廚房和衛生間。

秧秧喜歡沿著客廳角落裡斑駁的木樓梯上到閣樓去,那裡被母親用來做儲存室,上面已經放滿了許多捨不得扔又沒有用的東西。

秧秧想要住上來,因為這裡很獨立,是可以有秘密的。秧秧神秘地對笛子說。

但母親不答應,說還是住樓下好。

秧秧就說:「我和笛子一起,我們絕對按時睡覺!」

笛子不願意,覺得害怕。

秧秧的這個願望在幾年以後,才得以實現。

笛子鬆了一口氣,那隻彩色的風車已經拿在了秧秧的手裡。

秧秧從桌上跳下來,拉了笛子去院子外面的空地上,遠遠地就看見外婆外公拎著一些蔬菜水果來了。

外公外婆住的地方不遠,十幾站路,這幾天一有空就會過來,幫自己的女兒女婿收拾還沒有歸整好的新家。

離家多年的女兒終於回來了,女婿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年輕小夥子了,現在再看見金凡鵬時,老兩口心裡難免生出些許的尷尬之意——當年為了阻止自己的女兒離開這個城市,他們可是說過一些絕情的話。但女兒終究跟了那個英俊的小夥子走了,一走就是十年。而這十年時間,已經讓他們的心變得更加的柔軟,柔軟到一看到門口站著的那兩個小女孩,心裡的疼愛就像洪水一樣泛濫。

「笛子!秧秧!」外婆遠遠地就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張已經開始乾癟卻依然白皙細膩的臉已經笑成了一朵*,燦爛得很。

外婆身形有些佝僂,因為有嚴重的骨質疏鬆症,還患有同樣嚴重的風濕。夏天是外婆一年中身體最好的一個季節。

外婆十分喜好整潔,不多的短髮燙得一絲不苟,棉綢的襯衣領子上別著一朵清香的黃桷蘭,夏天寬鬆的衣服上,永遠飄著肥皂和陽光的香味。

而外公朗朗的聲音就這樣一路灑了過來,快樂得很。

外公是個健康的老頭,聲音洪亮,臉色帶著孩童一樣的紅潤。

笛子還是認生的,就站在了那裡,看著笑容滿面的兩個老人。秧秧也那樣站著,等到他們走近了,就用很克制的聲音叫了聲:「外公、外婆!」在還不熟悉的人面前,秧秧是矜持的。

笛子沒有張嘴,想張卻沒有張,只有手裡舉著的那個彩色的風車,在不大的風裡不時懶惰地旋轉一下。

笛子的臉已經被外婆的手撫摩了幾下了,又轉手摸了秧秧的頭幾下,手有些潤,還有些粗糙。笛子站著沒有動,只十分安靜地看著在自己面前晃動著的兩張笑容滿面的臉。秧秧拉了拉笛子的袖子,笛子咬了咬嘴唇,終於讓堵在喉嚨里的聲音發了出來:「外公、外婆。」聲音小小的,卻惹來了高昂快樂的回答聲。

父親母親已經聽著聲音迎了出來,接了老人手裡的東西,埋怨地說:「這麼熱的天,不叫出來,還出來,出來吧,還跑去菜市場買菜,真是勞碌命。」

「秧秧,帶好笛子,不要去別的地方,就在這裡玩!」母親說著,一群人就回到院子里,這些天他們還要忙許多的事,要把一個家完全地安置下來,得幾天的時間呢。

安靜下來,秧秧就無聊地嘆了口氣,說:「這裡沒有我們那裡好玩,什麼都沒有。」

笛子點頭表示同意。這裡真的什麼都沒有,沒有山,沒有田地,沒有這些,就沒有了許多玩的節目,在這樣全是房屋的地方,能有什麼好玩的。

這時小路上傳來「咕嚕咕嚕」是聲音,笛子和秧秧扭頭看去,看到鄰居三歲的小孩章一牧,神氣活現地騎著一輛小自行車過來了,後面跟著他那乾瘦的、行動敏捷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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