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殘破

他身上的氣息讓我心碎,我掉轉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憑六爺的淚水燙疼了我的斷指……

看到潔遠,我的第一反應是讓她趕緊跑。她怎麼在這裡?繼而我就明白過來,方才她說要和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一起喝茶,那個人應該就是墨陽吧。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背脊挺直的墨陽。他並沒有轉頭去看潔遠,只低聲說:「潔遠,你怎麼跟過來了?這兒危險,快離開,聽話。」潔遠的眼睛因墨陽的這句話一亮,人反而靠近了我們一步。

「哼哼,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歪靠在牆上的徐墨染突然粗喘著笑了兩聲,用肩膀頂著牆壁站起來。他身子一晃,手裡的槍也指向他處。墨陽下意識地往前撲了一下。「別動!」徐墨染低喊了一聲,槍口搖晃間對準了我,墨陽立刻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雲清朗,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剛才你跟這小丫頭是話裡有話。你警告她了是吧?」徐墨染笑得很不在意,並沒有因為被我們破壞了計畫而惱羞成怒,見我不說話,他沖我一努嘴,「你過來。」

墨陽雙拳緊握,「跟你有仇的是我,你把清朗綁來不也就是為了引我出來嗎?我人就在這兒,有本事你沖我來啊!你永遠都是個躲在陰暗處的卑鄙小人。」

面對墨陽的怒氣,徐墨染只冷笑了一下,「你不用激我,我親愛的弟弟。」他把「弟弟」兩個字說得好像從牙縫中磨出來的一樣,聲音不高,卻很刺耳。

「你不是從前的你,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咱們倆相處二十幾年,我自以為看透了你,結果我錯了,你的心狠手辣真是我沒想到的。」說到這兒,徐墨染一咧嘴,「幸好,你也沒看透我。我沒你想像的那麼笨,不是嗎?清朗,過來!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看著徐墨染猙獰的臉色,我一時間也沒辦法,只能磨磨蹭蹭地朝他走了過去。

「清朗……」經過墨陽身邊時,他輕輕叫了我一聲。我抬頭去看,時隔半年,我和墨陽的目光再次相遇。

墨陽的臉龐清瘦了少許,臉上的線條越發明晰,不再陽光,卻有了一種成熟的男人味道,只有那雙眼眸依舊是烏亮深邃。他神色複雜,我唯一讀得懂的就是擔憂。見我看著他,他微微一笑,示意我不要害怕。

想到方才徐墨染說的那番話,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墨陽一直像陽光照耀著我,保護著我。我也一直拿他當哥哥看,甚至很羨慕丹青可以名正言順、親親熱熱地叫他一聲哥,可沒想過真會有這一天……

「哼,怎麼,很捨不得嗎?」徐墨染不懷好意地哼了聲。潔遠抽氣的聲音大得像風箱。墨陽面色一暗,卻只觀察著我的反應。以我對墨陽的了解,顯然他有些事情並不想讓我知道。

可現在不是探尋秘密的時機,不論墨陽是不是我的親哥哥,我都不想讓他受傷害。我回了墨陽一笑,表示根本不在乎徐墨染說什麼,我只相信他。墨陽的神色一松。

「哎喲。」我剛靠近徐墨染,就被他一把抓了過去擋在身前。他粗重的呼吸噴在我耳邊,我忍不住歪了下頭。「你哥哥對你可真好。清朗,你都不知道真相吧,要不要我告訴你呢……」徐墨染哧哧地笑著,墨陽低吼了聲:「徐墨染!」

看著墨陽近乎兇狠的表情,徐墨染笑得越發恣意。弄堂外面突然有一陣響動,好像是腳步聲,還有車輪軸轉動時的吱呀聲,越來越近。徐墨染立刻止住了笑,就聽見一個有些粗的聲音,「奇怪,剛才好像聽到??兒有動靜,難道是我聽錯了?」

所有人都沒開口,彼此的眼珠死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徐墨染突然抬手,用槍指著我的頭,低聲說:「徐墨陽,別動什麼歪腦筋,不然……」

他用槍在我的太陽穴上轉了轉,我甚至能感覺到那黑洞洞的槍口陷入了皮肉中,一滴冷汗頓時從額頭順著眉毛滑入我的眼裡,咸澀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擠了擠眼。

「跟我走!」徐墨染扯著我往後退著。淚眼模糊中,墨陽焦急又不敢妄動的樣子一閃而過,我已經被徐墨染拉了出去。弄堂口外不遠處,站著一個個子不高、車夫打扮的男人,正東張西望,聽到動靜立刻回身。「哎喲,槍……哎……」他被嚇得倒退了兩步,「這位先生,你,你這是……」

「少廢話!」徐墨染不耐煩地對他一甩頭,「你怎麼來晚了?不是讓你在這兒等嗎!」那個車夫哆嗦著說:「先生,我,我沒來晚啊,您不是說,說是在靜堂里等著您嗎……」

徐墨染一愣,我感覺他的身子轉了一下,可能是在往後看。那個車夫囁嚅著說:「先生,這是靜安里,這兩個里弄挨著。我剛才聽見有動靜,才過來看的……」

「行了,你過來,拉上你的車!」徐墨染打斷他的話,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故意用力勒了我一下,「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別亂動啊,不然我不客氣!」徐墨染揚聲喊了一句,我知道他是故意讓弄堂里的墨陽聽到,以阻止他輕舉妄動。

那個車夫磕磕絆絆地拉了車子過來,到了跟前一抬頭,正好看見徐墨染的槍指著他。他嚇得一個踉蹌,頭上戴的帽子掉了下來,一張樸實的臉立刻露了出來,我輕輕地吸了口氣,是他……

居然是那個倔小子的父親!上次就是他送丹青和張嬤回來的,沒想到這回又鬼使神差地被徐墨染僱傭了來。看來他跟我們還真有緣呢,雖然是孽緣,每次碰上都沒好事,我在心裡苦笑。

車夫慌亂地撿起帽子,顯然怕徐墨染一怒之下開槍要了他小命,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徐墨染的臉色。他目光一轉,與我碰個正著,他很明顯地一愣,微微張大了嘴。我心裡打了個突,知道他也認出我來了。上次動靜鬧得那麼大,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徐墨染冷斥了一聲,「你,趕緊把車篷子弄起來,好讓我們上車。一雙賊眼亂看什麼!」我一怔,看來他誤會了,以為這車夫只是看我的容貌看得愣住了。還好,那車夫立刻低下了頭,「是,是,對不住。」說完,他把車子拉到了我們跟前,豎起了車篷子,但再沒抬頭看我。

我以為徐墨染要帶著我上車,沒想到他只是弄出了一些聲音,如果弄堂里的人不出來看,一定以為是我們在上車。他壓低了聲音對車夫說:「一會兒我讓你走,你就立刻拉著車子跑,但是不能快到讓人發覺你車上沒坐人,聽明白了嗎?」車夫趕緊點頭,徐墨染森然一笑,「別壞我的事,不然……」那車夫更是雞啄米般地點頭。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徐墨染,看來他說得對,我們誰也不曾看透過他。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個只會吃喝玩樂,而沒什麼頭腦的大少爺。他回頭大聲喊道:「徐墨陽,你要追出來也隨便你,只是別讓我看見你,不然的話,別怪我不念舊情,拿你妹子開刀!」趁這會兒工夫,那個車夫迅速偏頭對我做了個眼色,我頓時安心了不少。

上次他送丹青回來,雖然被嚇得夠戧,但我還是很感激他,給了他足夠多的錢,又求了六爺,讓他的兒子可以在六爺那兒長久工作下去。雖然那個倔小子拒絕了,可車夫感激涕零的樣子,我一直不曾忘記。那時候石頭還笑著說,你對個拉車的也那麼客氣,我只一笑,說是禮貌而已。

雖然石頭他們認為這種禮貌純屬浪費,可我一直記得二太太說過,做人其實不難,不過八個字而已,「與人為善,難得糊塗。」原來年紀小,不是很明白,還是盡量做,但今時今日,我真的明白了這其中的意義。

徐墨染喊完後,就對車夫大叫了一聲:「還不快走!」車夫立刻拉著車子奮力往前跑。徐墨染卻拉著我閃到旁邊的一堵斷牆背後蹲了下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手拿槍抵在我的腰部,一手緊緊捂在我嘴上,然後安靜地等待著。

也許只過了幾分鐘,但又彷彿過了很久,墨陽終於從弄堂裡面沖了出來。這時候黃包車已經跑到小路的拐角處,一閃就不見了。墨陽回頭對潔遠說:「快去找你哥哥,讓他派人找。那邊拐過去不遠就有岔口了,我得趕緊追上去,到時再聯繫!」

說完墨陽就要追過去,潔遠扯了他一下,尖聲叫:「墨陽,他有槍!你千萬小心!」說完鬆開了手,看著墨陽,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墨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飛快地點了下頭,只說了句:「謝謝你。」然後拔腿就跑,追那輛黃包車而去。

站在原地的潔遠嗚咽了一聲,一抹臉,毅然轉身往裡弄沖。她的身影一消失,徐墨染就在我耳邊輕聲問:「你這個朋友的哥哥是誰?不會是陸城吧?聽說陸青絲風華絕代,應該不是這麼個青澀模樣……」他話沒說完,突然,潔遠的驚叫聲從里巷中隱約傳了出來,我下意識地就想跳起來,卻被徐墨染一把按住了。

沒容我掙扎,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石虎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霍小姐,你說的那個姓徐的帶著清朗小姐往哪個方向去了?」我心裡一喜,徐墨染的手突然發力,把我緊緊地按在了身下。

「就,就是那邊,墨陽追過去了。」潔遠氣喘吁吁地答道。「汪全、趙明國,你們幾個跟我去追,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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