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考驗

丹青容色清淡地沉睡著,一如從前,除了……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吸了一口氣,除了她臉頰上,那燒傷過後留下的猙獰疤痕。

一夜好夢。當我一身輕鬆地醒來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許久都沒有睡得這樣安穩了。屋裡有一種別樣的氣息,讓我留戀不已。在床上裹著被子磨蹭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想,等到覺得臉頰有些酸了,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傻笑。

目光不經意間從一旁的五斗櫥上滑過,我一怔,揉揉還有些迷糊的眼,再看,「十一點……三十分。」我下意識地念了出來。「啊!」我低喊了一聲,居然睡過頭了,趕緊手忙腳亂地翻身從床上下來。

六爺的屋裡有自帶的盥洗室,剛一下床,我就被掉在地上的毯子絆了個踉蹌。我顧不得那麼多,進了盥洗室,發現水盆里有半盆微溫的水,一條雪白的毛巾搭在邊沿上,洗漱用具也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旁。

六爺的體貼讓我忍不住地開心,可想想他進來的時候一定看到我熟睡的樣子,又不禁有些臉紅。一邊洗漱一邊想著,自己應該沒有什麼不好的睡癖才對。最起碼跟秀娥或丹青一起睡的時候,都沒聽她們提起過。

快手快腳地收拾好自己,頭髮只簡單地編了個麻花辮。放下手的一剎那,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雙頰紅潤,眼睛清亮得好像被水洗過一樣,忍不住對自己一笑。抻了抻自己身上的衣服,昨晚雖然穿著衣服就睡著了,可這料子好,只隱約有一點摺痕而已。

出了盥洗室,我把床上收拾了一下,又撿起掉在地上的毯子。轉身的時候,踢到了一把寬大的軟椅。我不禁有些奇怪,昨天晚上好像沒看見啊,也沒多想,收拾好床鋪,又攏了攏頭髮,這才出門。

剛走到樓梯口,一個在那裡守著的侍者一眼看見了我,快步走過來,恭敬地說:「小姐,您醒了,六爺和青絲小姐都在小廳用餐呢,請您跟我來。」

「哦。」我趕緊點點頭,跟著他下樓。一排絲絨簾幕遮擋了餐廳里用餐人的視線,我跟著他從簾幕後方的通道往小廳走去,一路上不時有端著各種美食的侍者與我們擦肩而過,人人見了我都是恭立,等我過去了才走開。

侍者輕輕地敲了敲門,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洪川精明的面孔露了出來,見是我,禮貌地一笑,「清朗小姐,你好。」「你好。」我囁嚅一句,臉微熱了起來。

洪川側過身子讓我進去,然後一揮手,打發走那個侍者。我剛一進門,數道目光立刻投射到我身上。陸青絲和石頭都坐在桌邊吃飯,六爺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大叔,卻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說著什麼,六爺手裡還拿了幾張文件,聽見洪川向我問好,他抬起頭來,對我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室內燈光的緣故,六爺的臉龐顯得很柔和,不同於往日明晰堅毅的線條。白色的絲綢襯衫、咖啡色的緞子馬甲、筆挺的黑色西褲,使他看起來顯得越發年輕。我愣愣地看著。

「哼,看了一晚上還沒看夠啊。」陸青絲嘲弄的聲音傳入耳際,我神思一滯,目光轉了轉,突然發現屋裡很安靜,好像人人都在盯著我和六爺看,每個人都帶著笑。

突然有了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我覺得他們的笑容都帶著點曖昧,就刻意地咳嗽了一下,對六爺和大叔點點頭,「早上好。」六爺一點頭,又低下頭去看文件。大叔卻咧嘴一笑,剛要說話,陸青絲又哼了一聲,「還早,都中午了。」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那個陰陽怪氣的陸青絲又回來了,不過這樣也好,這才像她,昨天那個瘋狂的陸青絲,我實在不想再看見了。石頭殷勤地給我把椅子拉好,我謝過他才坐了下去,至於他的擠眉弄眼,我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也不好去問。

一旁的侍者幫我擺好碗筷,我拿起筷子,還沒吃兩口,坐在我左邊的陸青絲突然歪了歪頭,低聲笑問:「怎麼樣,昨天晚上睡得不錯吧?」「啊,挺好的,所以起晚了,不好意思啊。」我抱歉地點了點頭。

陸青絲鳳眼一眯,「嗯……」她拉了個長聲,染得鮮紅的指甲輕叩著嘴唇,看著我只是笑,也不再說話。我被她那個詭秘的笑容弄得渾身不自在,可是直覺告訴我,如果去問她為什麼笑,可能我就不只是不自在了。

乾脆就當沒看見,我埋頭猛吃,剛塞了滿滿一口飯在嘴裡,就聽見陸青絲在我耳邊笑著說:「起晚了也是正常的,今天要不是石頭去叫,六哥也起晚了呢。」

我不明所以地應道:「是嗎,六爺也起晚了?是不是因為我佔了他的房間,他睡不習慣啊?」陸青絲挑高了眉毛,「怎麼,你不知道?」我搖了搖頭。陸青絲一聳肩膀,跟一旁的石頭說:「這丫頭睡覺真夠死的,六哥跟她睡一屋,起沒起床她都不知道。」

「哧!」「哧!」「哎喲!」三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原本正哧哧笑的石頭,看著被我噴了一身飯粒的陸青絲,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了兩聲,又趕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忍不住地咳嗽著,旁邊的人趕緊過來幫我們收拾,連大叔都好笑地走了過來。只有六爺,眉眼含笑地坐在沙發上,看著狼狽不堪的我和一身米飯的陸青絲。

顧不得去管陸青絲正凌遲著我的目光,我猛地想起了起床時,地上掉落的毯子和那把莫名出現的軟椅,難道……我無言地看著六爺,難道他守了我一晚上,所以我才睡得那樣香甜?

六爺見我直愣愣地看著他,眼底的笑意越發濃了起來,他突然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愣了一下,頓時想到了昨晚那一吻,臉騰地就紅了起來,突然覺得胸口有些氣短,六爺這是什麼意思,當眾……那什麼嗎?

「調情」這個曖昧的辭彙,我連想都不敢多想。正不知所措,石頭走到我跟前,遞過來一方餐巾,忍著笑對我說:「清朗,擦擦你的嘴角,掛著飯粒呢。」「啊。」我順手一抹,幾個黏糊糊的飯粒就粘在了我的手背上,這才明白過來六爺指的是這個。

我一把從他手裡扯過餐巾,整個臉都埋了進去,如果讓六爺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我也不要活了。「好了,清朗,噴幾個飯粒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大叔大咧咧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才走回沙發坐下,笑眯眯地跟六爺說:「這倆丫頭……」

「你成心的是不是?」陸青絲瞪了我一眼。「行了,還不是因為你胡亂開玩笑。」六爺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陸青絲一撇嘴,嘀咕了句:「明明就是嘛。」她不敢對六爺怎樣,只能又瞪了我一眼。

我尷尬地咧了咧嘴,也許這屋裡的人,都認為昨晚我和六爺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可想想六爺昨晚那孩子氣的笑容、溫柔的吻和一整晚的守護,原本的尷尬突然變成了一個甜蜜的秘密,一個我不會跟任何人去解釋的秘密,隨他們去誤會好了……

「今天來的客人不少,有法國領事勒布朗,那個周秘書長也會來,都提前給我打招呼了。六爺,一會兒您見見吧,他們今天來,應該是專程跟咱們解釋百樂門賭場賣出的事。聽周秘書長的意思,那兩個股東賣股份的事,法國人和他都不知道。」大叔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六爺淡淡地應了一聲,「哼,會說的不如會聽的。洪川,去打開。」「是。」洪川大步地走向那扇玻璃幕牆,刷的一下把遮掩著的厚重簾幕扯了開來,餐廳里的景象,頓時一覽無餘。

餐廳里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所謂上流社會的紳士貴婦們,其中不少人我都在陸家的宴會上見過。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潔遠和方萍來了,那個時候我們三個親密無間地躲在樓梯後面看熱鬧,潔遠的一顆芳心還系在六爺的身上,而不是墨陽。我低下頭,輕嘆了一聲。

「哎,那人是誰呀,我怎麼從沒見過他?」石頭有些好奇地說了一聲。「也許是外地客人,慕名而來的吧。」陸青絲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不對啊,怎麼看著他有點眼熟呢,再說咱們這兒就算是陌生人,一般也是熟客領來的,洪哥,你說是不是?」石頭問了洪川一句。「嗯,石頭這麼一說,還真有點眼熟,六爺,您看呢?」大叔沉吟了一下。

聽他這麼一說,陸青絲立刻轉過頭去看。我也抬起頭,石頭指著的那個男人,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裝,侍者正引領著他背對著我們坐下。他頭髮梳得油光,坐姿很隨意,可是放在桌上的手指神經質地彎曲著,還不時地朝兩邊窺探。

他的背影確實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我正想著到底是在哪兒見過他,就看見他示意給他拿菜譜的侍者彎下身來,問了句什麼。那個侍者一指旁邊盥洗室的方向,他推開椅子,轉身往那邊走去。

我頓時看到了他的側臉,忍不住低叫了一聲,那張看起來還算英俊,但是面色明顯不佳的臉龐,我再熟悉不過了。徐墨染,徐家大少爺,似乎是丹青一切不幸的源頭,他怎麼會來這兒?

聽我大致說完關於徐墨染的身份來歷之後,屋裡的幾個人都沒說話,只是各自安靜地思索著。這時徐墨染正懵然不知地從盥洗室走了回來,一路上東張西望的,好像對這個環境,或者說對那些衣飾華貴的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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