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賭局

我突然間有些明白源清和與蘇國華的用意了,用一個六爺不能拒絕的理由讓他來賭場,再在外面掛上生死局的牌子,那麼就算是他們動手殺了六爺,也可以有借口。

源清和略微彎腰,沖我們點了點頭。蘇國華早就起身走了過去,笑著招呼,「源少佐,您來了,快請進,快請進。」「源少佐?」六爺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面色沉穩地看著源清和,嘴角微微上翹。

源清和立刻邁前一步,微笑著伸出手來,眉梢眼底卻難掩高傲,「有段時間沒見,陸先生不會不認識我了吧?」六爺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笑著說了句:「怎麼會呢?只不過以前源先生見面都是一個深鞠躬,今天行了西洋禮數,陸某一時沒反應過來罷了。」說完握住源清和的手,用力一握。

源清和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我卻不知道是因為六爺的手勁,還是因為方才那句若有似無的諷刺。早就聽石頭、洪川他們私下裡說過,現在上海灘的日本人越來越張狂。雖然以前就看不慣他們見人就九十度鞠躬的樣子,可現在變成了二三十度,讓人看了更加不爽。

源清和突然一笑,鬆開了手,六爺也自然地收回手,兩個人好像之前什麼都沒發生。源清和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六爺一點頭,順勢又坐回了方才的位子。跟在後面進來的高經理趕緊幫他老闆和源清和拉好椅子,這兩個人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陸先生,上周在日租界舉辦的酒會,您沒有賞光出席,我甚是失望啊。」源清和接過蘇國華遞過來的洋酒抿了一口。六爺一笑,還未開口,蘇國華插了一句:「可不是,那次可是為了恭賀源先生升任駐上海領事館武官的宴會,上海的名流去得可真不少啊,可惜陸老弟沒去湊這個熱鬧。」

「是嗎?那還真是恭喜源先生了。」六爺玩味地說了一句,「這段日子陸某比較忙,所以才沒去捧場,回頭定派人把賀禮補上。」源清和微笑著點了點頭,「陸先生太客氣了。」說完轉頭看向我,「清朗小姐,你好,好久不見了。」

他的目光看似欣賞地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就直直地射在我的臉上。這讓我多少覺得有點不舒服,但我還是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上次看見清朗小姐還是在那家蛋糕店呢,」他微笑著對我舉了舉手中的杯子,「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我勉強一笑,實在不想跟他說什麼,就順手抄起了熱水杯,假裝慢慢地喝著。原本真的有些口渴,可杯子端到嘴邊,突然想蘇國華會不會讓那個姓高的往裡放點什麼,就算只是瀉藥,我也承受不起,反倒不敢真喝,只做做樣子而已。

「可不是,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光陰似箭啊。」蘇國華放下手中的杯子,對我們笑著說,「我家雪晴和長遠的婚禮彷彿還是昨天的事情呢,可現在……」他頓了頓,狀似隨意地說了句,「我很快就可以做外公了,哈哈。」我的手忍不住一顫。

「噝……」熱水灑了些出來,濺在手上,疼得針扎似的,我忍不住咬了咬牙,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沒有我心裡一半痛。丹青,我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眼看著霍長遠另娶他人已經讓丹青心如死灰了,可霍長遠竟然這麼快就讓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這又讓丹青情何以堪……

看著蘇國華得意的胖臉,我勉強克制著自己想把這杯熱水潑在他臉上的念頭。這時桌下伸過來一隻溫暖鎮定的手,輕輕蓋住了我在膝上緊握的拳頭。

「我說今天晚上蘇老闆怎麼如此春風滿面,原來竟有這樣的好消息,來,我先干一杯為敬。」六爺說完一仰頭,一杯酒喝了進去,蘇國華趕緊笑著跟上。

「老闆,籌碼都換好了。」高經理帶著兩個侍者走了進來,他們手上的托盤裡都是花花綠綠的籌碼。「好,今天晚上主要是賭錢,放鬆一下。難得陸老弟和源少佐都肯賞臉,來,今天定要賭個痛快。」

我回頭看著侍者們端著籌碼走了過來,突然發現大叔也跟著走了進來,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走到六爺跟前,恭敬地彎下身對六爺說:「六爺,碼子都換好了。」說完就站在六爺身後,從我的角度看見他不落痕迹地跟六爺做了個手勢。

六爺臉色不變,可與我相握的那隻手卻緊了一下,我的心跳立刻快了起來。六爺顯然感受到了我的緊張,歪頭對我笑了一下。我回他一笑,知道現在是非常時刻,雖然心裡虛得很,也不能露出一點慌張的痕迹。

對面的荷官開始洗牌。他們賭的方式很簡單,就是拿撲克牌賭牌面大小,大概就是丹青說的那個「百家樂」吧。蘇國華一直在不停地說笑,只是眼睛時不時地看看旁邊酒柜上的座鐘,又偶爾故作不經意地看看六爺的神色。源清和倒彷彿是在認真地賭錢,酒也不怎麼喝,只是盯著牌面。而六爺一直是神情放鬆地下注看牌,輸輸贏贏的,根本就不在乎。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過去,眼瞅著快八點了。我記得他們說過,陸仁慶會在八點左右過來。

「陸老弟今晚的手氣可真不錯啊,我這兒都不剩什麼了,呵呵。」蘇國華的聲音突然從桌對面傳來,我若無其事地把目光從座鐘上收了回來,這才發現六爺和源清和的面前堆了一大堆籌碼,而蘇國華跟前已經沒剩下多少了。六爺閑散地靠在椅背上,輕輕地撣了撣煙灰,一笑,「源先生也不錯啊。」

源清和沖荷官擺了擺手,示意暫停發牌。他伸手拈起一個黑色的籌碼在手中轉著,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又瞟了一眼座鐘,好像我方才看著時鐘的樣子早就落入了他的眼底,「陸先生,看樣子咱們打了個平手,老這麼不輸不贏的也沒意思,玩點刺|激的如何?」

他話一出口,我立刻感覺到屋裡的氣氛凝滯了一下。六爺稍稍地坐直了身子,我身後的石頭的呼吸聲重了一下。源清和表情平靜,彷彿他只是提出了一個很平常的建議,而蘇國華則是面帶微笑,用手指捻著唇上的短髭,目不轉睛地看著六爺。

看樣子蘇國華早就知道源清和會來這麼一手,我甚至開始懷疑他之所以輸錢也是這個原因。「不知道源先生想玩點什麼刺|激的呢?」六爺鎮定自若地問了一句。源清和微微一笑,「我早就聽說過,當年在灘頭賭場的那場豪賭,陸先生險中求勝。怎麼樣,今天是否有興趣再玩一把?」

他剛提到「灘頭」兩個字,我就聽見身後的石頭長長吸了口氣,大叔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六爺的眼睛眯了起來。我雖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可看看大叔他們的樣子,也猜得出這個源清和沒說出什麼好主意。

「哼哼……」六爺突然輕笑起來,盯著源清和,源清和也淺笑著與他對視,「我聽說過源先生對我中華文化十分有研究,可沒想到,您還會知道這下九流賭場里的生死局。」

生死局?!我眨了眨眼,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是當然,賭也是各國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呢,而且往往代表了這個民族的個性。」源清和微笑著一攤手,「昔日我曾去過俄國,那裡最流行的一種賭法,叫俄羅斯輪盤賭,就是拿著手槍裝上一顆子彈頂在這裡,」他做了個用手指頂著太陽穴的動作,「然後兩個人輪流開槍,直到最後……砰!」他慢慢地描述著,可字裡行間的血腥,讓我的心臟都緊縮起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瘋狂的賭局?

「是嗎?」六爺一撇嘴,伸手又點了一支煙,緩緩地吐出口青煙,「看樣子源先生玩過?」「沒錯,」源清和微微一笑,「很刺|激,不過那是在俄國,在這裡,還是按照這裡的規矩玩好。」

「呵呵,你們年輕人有這個本錢,我可老了,不行了。雖然只是隨便玩玩,也不見得就要玩生死嘛。」蘇國華打了個哈哈。六爺不置可否地一笑,並不接話茬。

我回過頭,示意石頭彎下腰來,快速地讓他給我解釋了一下什麼叫生死局,而石頭在我耳邊的解釋讓我的心涼了半截。這個生死局很好解釋,一般來說就是有人因為已經輸得傾家蕩產,賭紅了眼,就拿自己的命來賭。還有就是一些數額巨大的賭局,如果有人想要一把定輸贏,也可以設這個局。這種賭局要在賭場最顯眼的地方掛上牌子,以證明參賭者願賭服輸,絕不能反悔。

「這個自然,我只是想玩個大的。這樣吧,除了桌上這些錢,輸了的人要為贏了的人做一件事情。」源清和把桌上的籌碼往前推了一把,然後看了我一眼,跟六爺笑著說,「另外我再加上雲小姐一直很想要的那件珍寶,如何?」我一愣,六爺迅速地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間有些明白源清和與蘇國華的用意了,用一個六爺不能拒絕的理由讓他來賭場,再在外面掛上生死局的牌子,那麼就算是他們動手殺了六爺,也可以有借口。願賭服輸,誰也不能再說什麼,因為別人並不知道他們賭的是什麼。

一時間我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弄得手腳冰涼,只能死死地盯著六爺,不禁為六爺來了這裡而萬分後悔。既然他們設了這個局,肯定不會讓我們輕易地走脫。不知道六爺有沒有什麼對策,我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座鐘,已經過了八點,陸仁慶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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