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名伶

炙熱的火焰恣意而猙獰的舞動著,那麼的猛烈,那麼的燙,我彷彿都能感受到頭髮被燎的捲曲起來,那特有的焦糊味道飄入鼻端,身邊不時地跑過些跌跌撞撞的男女,臉上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只有從那急促而又壓抑地粗喘中,能感受到他們無盡的恐懼。

不遠處的建築物被燒得「噼噼啪啪」地炸響著,不時飛過一些碎片,擦得我臉生疼……丹青呢,六爺呢,他們在哪兒,到底在哪兒?!我驚慌失措的尋找著,想抓住個人問問,可一伸手間,不是一把抓空,就是人影詭秘地消失不見了。

我想放聲尖叫,大喊丹青和六爺的名字,可用足了力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眼前依舊是模糊一片,只有熊熊的火焰清晰的燒在我的眼底,「砰!」直到一聲巨響在身後響起……

「啊!」我猛地張大了雙眼想要逃開,眼前突然一片暈黑,人一下子又跌回了床鋪,「呼哧呼哧……」,自己的身體瞬間感到了脫力,小腿正在抽筋,很痛,一陣陣地痙攣著,只有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著。

我閉上眼,命令自己安靜的躺著別動,過了會兒,腿上那種難耐的痛苦慢慢地消失了,聽著自己劇烈的呼吸聲平緩了下來,張開眼,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我環視了一下四周。

書桌,衣櫃,梳妝台依舊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披肩也靜靜的搭在躺椅上,一切都是那樣的悄然無聲,只有落地窗上半掩的紗簾被夜風吹的輕輕飄動著,帶著一絲生氣。

額頭感覺有些涼,我順手摸了一把,一手的冰涼,身下的睡衣也被冷汗濕透,這會兒後背已變得涼浸浸的,「呼」我長長地出了口氣,又作噩夢了,自從那天的驚險紛亂之後,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雖然睡衣冰涼地塌在身上感覺並不好受,可我依然不想起身,只翻了個身,回手掖了掖被角兒,又蜷起小腿去輕輕揉捏著因為痙攣而有些僵硬的肌肉。

也不知丹青到底怎樣了,自從那天她被督軍帶走之後,六爺就沒放棄去尋找她,我知道霍先生也一直在暗地裡尋找著,因為他一直派人偷偷盯著六爺這邊,六爺很清楚,卻只裝做不知道。

「清朗,丹青她沒事,只是被煙嗆昏過去了而已,我先帶她走,回頭去找你。我保證她沒事,你自己小心……」這是督軍那晚說過的話,我一個字都沒有忘,可都快過去三個月了,他並沒有依約來找我。

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六爺說他可以肯定督軍並沒有帶著丹青離開上海。車站,碼頭,交通要道,早就布滿了六爺的人,要想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把丹青帶走,除非那姓吳的會飛,這是葉展的原話。

那天跟我說這話的時候,葉展的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可一旁的秀娥小聲地嘀咕了句,「那為什麼還是找不到人」,又讓他立刻冷了臉色。

想到秀娥,我就立刻想到了墨陽,墨陽也如同會飛一樣,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里,我知道六爺和葉展曾私下裡仔細詢問過秀娥那天發生的一切,同時也在讓人尋找著他的下落。

丹青消失了,墨陽也消失了,那晚的一聲巨響,似乎炸飛了我和親人之間的一切聯繫,我拚命奔向火場,想找到所有我最重要的人,我最終找到了六爺,可也只找到了六爺。

想想六爺越來越深蹙的眉頭,外面是紛亂的時局和關聯微妙的生意場,回到家又要面對我極力掩飾下期望或失望的目光。那晚無言的一吻,讓我和六爺彼此間系的更緊,我不想他著急,所以從不問,而他也明白我的這份心意,只是更加派了人手去尋找。

這些日子,那些難以遮掩的疲憊就那樣的掛在他的眉梢眼角,日本人,蘇家,很可能一觸即發的戰爭,日子過得就像在天平上加砝碼,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一種平衡,一根稻草,就可能打破眼前的一切。內憂外亂,就連那個總是神采奕奕,面帶笑容的葉展也會不自覺地捏著眉間,臉色嚴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思緒紛擾間,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朝霞映著雪白的窗紗,帶上了一抹淡淡地粉色。我眨了眨乾澀的雙眼,推開被子坐起身來,用力的搓了搓雙頰,讓自己清醒一點。

除了丹青和墨陽,還有一個秀娥躺在我隔壁,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個丫頭也算幸運,被那些亂磚碎石的砸下來,居然只是壓斷了右腿的腿骨,其他只是皮肉傷,並沒有傷了內臟。這些天一直是我在照顧她,秀娥雖然總是笑眯眯的跟我談天說地,但是她眼底也有著憂愁,因為張嬤也不見了。

那時葉展和陸青絲都說過讓其他的僕婦來接手照顧秀娥,卻都被我拒絕了,秀娥冰涼的手一直拉著我不放,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害怕,不想我再離開她。其實我的手也一樣冰涼,因為我也一樣的害怕。

正想下床去梳洗,然後好去幫秀娥,「咚咚」一陣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我不禁有些奇怪,這宅子里還真沒見過有人敢這樣沒規矩的跑動,就連一向莽撞的秀娥都不敢。

正想著,那個急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突然停在了我的門前,我的心猛地一跳……

門外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我有些緊張,手指也捏緊了睡衣的領口,「扣扣」,門上輕輕傳來兩聲敲擊,我眼皮一跳,「清朗……清朗?你醒了嗎?」石頭壓低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隔著扇門,聽起來有些模糊。

「石頭啊,我起來了,你有事嗎……」,我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剛想起身往門口走,突然想起自己穿的還是睡衣,「哎,你稍等一下啊」,我揚聲說了一句,就趕緊去撿了放在一旁的衣服往身上套。

邊穿邊想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會讓石頭這麼早跑來找我,是不是秀娥有什麼不舒服了?難道說,找到丹青和墨陽了嗎?還是說……他倆出事了?!

「嘶……哎呀」我齜牙咧嘴地吸了口涼氣,一想到丹青,手裡的動作就亂了,領口的卡子一下子和頭髮鉤纏在了一起,頭皮被扯得生疼。心裡亂成一團,也顧不得疼了,用手硬扯了幾下,系好扣子,隨手攏了攏頭髮,鞋都來不及提好,就趿拉著趕緊去開門。

「是不是找到丹青和墨陽了?!還是說他們倆出什麼事了……」我一把拉開門,話已衝口而出,門口站在的石頭被我嚇了一跳,身子不自覺地往後一仰,退了半步,「啊,沒有啊,不是,不……」他結巴著說了一句。

不是……我頓時覺得心裡一灰,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的感覺。亂世里,總是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我皺緊了眉頭,把那個不吉祥的字眼強自從腦海中趕走。

心依舊赤|裸裸懸在半空中,任憑那股名為擔憂,懷疑,恐懼的寒風吹割著……我低低地吁了口氣,定了定心,然後勉強做了個笑容看向石頭,「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兒?」

石頭咧了咧嘴,可笑得比我還刻意,我一愣,剛才急赤白臉地衝出來也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石頭的臉色很不好,一向健康的膚色這會兒帶了些暗啞的青灰。

他臉色怎麼這麼差,又是這麼的小心翼翼,我的眼睛忍不住張大,心臟瞬間彷彿停跳了,一口氣噎在喉頭,六爺……見我哆嗦著嘴唇死盯著他,石頭趕緊俯過身來,低聲說「你別瞎想,六爺他沒事兒,我小聲說話是怕吵醒了旁邊的秀娥。」說完,他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旁邊緊掩的房門。

「啊……」我用力的喘了口氣,可能是心情起伏太大太快,一時間心裡堵得要命,就這麼會兒功夫,我覺得自己的心臟簡直就和葉大少爺用來練拳的靶子一樣,狠狠地被打上幾拳,剛剛擺正,接著又是幾拳。

石頭這臭小子,一大早裝神弄鬼的就是怕吵醒秀娥,他怎麼不替我想想啊,嚇都被他嚇死了。一手揉著胸口,正想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接下來的一句話不抵於真給了我一拳。

「清朗,七爺受傷了,不輕,人已經從北平回來了,醫生正在治療呢,可六爺的樣子看起來好像要殺人似的,我爸讓我上來找你去看看,嗯……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還有,我是怕讓秀娥知道了,這丫頭又該呆不住了去添亂……」石頭眉頭越皺越緊,聲音也越來越低。

石頭語氣低促地話我都不確定自己聽明白了沒有,愣愣地與他對視了一下,我轉身就往樓梯處跑,石頭在我身後低喊了句什麼我也沒聽清,飛快地就往樓下走,差點被自己趿拉著的鞋拌了個跟頭。

剛過了樓梯拐角處,樓下的景象頓時讓我慢了腳步,從來沒見過那麼多人在樓下客廳里出現,門口洪川和石虎正警戒著,門外也是人影憧憧,光頭大叔正站在壁爐前,低聲和一些人說著什麼。那裡面只有一兩個是我曾見過的,他們都是六爺和七爺的得力手下,想來其他人也是青幫里身份不低的管事吧。

強自壓抑的語調,緊蹙的眉頭,難看的臉色,空氣中漂浮著一種充滿了驚慌和憤怒的味道。「咔拉」,樓下客房的門響了一聲,大叔那群人迅速的回過身去,一個穿著淺色條紋西裝,戴著眼睛的斯文中年男子悄聲從裡面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手裡拎著一個藥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