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夢碎

「是你……」我扭回身看著郭啟松那張英氣卻不掩疲憊的臉,「你怎麼會在這兒?」方才竟然沒有看見他,我有些吃驚的張大了嘴,可手還是下意識的跟他擰著勁兒,想從他手中掙脫開。「別說了,跟我去客廳,我仔細跟你說,」郭啟松見我不停地扭動著自己的手臂,可能是怕我弄傷了自己,他手一松,「我不拉著你了,跟我來好嗎,不要……不要打擾他們了,」他又輕聲說了一句,聲音里有著難以掩飾的疲乏。

我回頭看了看微閉著眼睛卻面無表情的霍先生,再看看一旁的丹青,她的眼睛只是瞬也不瞬的盯著霍先生,對於我們這邊發生了什麼事兒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身體還在微微搖晃著,突然覺得她就好像在初冬寒風中的枝頭殘葉,搖搖欲墜卻還強守著那份對生的堅持,可……我眼底一陣濕熱,可又有誰見過能枯守枝頭一冬的葉子呢。轉回頭對郭啟松點了點頭,我率先往客廳走去,身後寂靜一片,可丹青那種參雜著一絲絕望的情緒,卻讓我覺得後背冷汗細密地冒了出來。

我輕輕的推開了客廳的大門,一股冰涼的空氣迎面而來,我一怔,對面壁爐里燒得正旺的爐火,就在我的眼前跳躍著……「清朗?,」身後跟來的郭啟松輕輕喚了我一聲。「喔,對不起,」我下意識地道了聲歉,就木木地往沙發那兒走去,直到人陷進鬆軟的沙發里,才反應過來郭啟松剛才居然在叫我的名字。看著他站在門口輕聲吩咐管家幫我們端兩杯熱飲,然後步伐利落地走到我身邊,在我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之後,才對我安慰地笑了下。

我勉強回他一笑,發現他在某些地方和霍先生很像,都有著軍人明快利索的風格,而且他看著比霍先生還要年輕,也沒有那麼深沉。正想著,門輕輕地被人推開了,胡管家輕巧地閃了進來,手上端著兩杯熱飲,他安靜的走到我們跟前,恭敬的把手裡的飲料遞了過來,我的是一杯熱熱的果汁,郭啟松的卻是一杯清茶。放下東西他就轉身想要出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腳,「郭先生,先生和小姐去書房了,要是沒什麼事兒,我就叫下人們散了,我在廚房那邊伺候著。」

郭啟松點了點頭,「胡管家,辛苦你了,」胡管家不卑不亢地彎了下腰,「那我下去了,」說完轉身出去了,順便給我們仔細地關好了門。郭啟松對我一笑,「放心吧,胡管家是霍家的老人了,他的父親就是霍家老宅的管家,大概你也知道,所以他口風很緊的,也自然會去約束其他下人。」

「嗯,」我點了點頭,只覺得自己的心頭好像被糊上了塊爛泥巴,沉甸甸的,濕乎乎的,又粘又膩……

見我一言不發,郭啟松有些尷尬的在沙發上挪了挪身子,好像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想了想,他看著我手裡熱果汁說了句,「我發現你不太喜歡喝茶,好像也曾聽長遠提過,你是從小就不喜歡嗎?不會是上了洋學堂之後才變了口味的吧。」他本意可能是想說笑一下,好緩解眼前彆扭的氣氛,可聽他這麼一說,我立刻就想起了為什麼不願意再喝茶的原因,原本想附和著笑一笑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是低著頭看杯子里的熱氣蒸騰。

可能是看我的臉色越發陰沉,「嗯哼,」郭啟松刻意地清了清喉嚨,他扯了扯軍服領口,彷彿下了決心似的說,「清朗,直說吧,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情……,」我立刻抬了頭去看他,他一愣,有些尷尬的說,「對不起啊,你不介意我叫你名字吧,總覺得叫你雲小姐有些彆扭。」我趕忙搖搖頭,「沒關係的,想叫什麼隨便你,」我現在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哪裡還在乎他叫我阿貓還是阿狗。郭啟松聽我這樣說本來想笑的樣子,可能馬上又想到了眼前的事態,他容色一肅,輕輕噓了口氣,低聲說了起來。

「你也知道,長遠是上海警備區的軍需處副處長,我們處長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眼瞅著就要病退致休,可副處長並非只有長遠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他也很有機會去搶那個位置,而他們兩個一直就不對付,明爭暗鬥的,不過,拜他所賜,長遠也因此認識了你姐姐,」說到這兒郭啟松眉頭皺得越發的緊,「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更何況,長遠這麼做多少也是為了他和你姐姐的將來,如果被那個姓洪的爬到了頭上,以後肯定沒好日子過,」郭啟松看了我一眼,「清朗,你來上海也不少日子了吧,多少應該知道,在這個地方,只有權勢和金錢才是最好的保護。」

我怔怔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他說得沒錯,潔遠和方萍都是正直而善良的人,可她們敢於得罪像蘇雪瑩那樣的人,並不是只靠著自己的品德,而是因為她們背後家族所代表的權勢和財富。「就這樣,長遠這些日子一直在和那個姓洪的明爭暗鬥,所以上峰給了那個任務之後,長遠毫不猶豫的就接了,因為那是處長直接交代給他的,而處長一直對他是青眼有加,我們都以為這是處長給長遠一次戰勝的機會,可沒想到……」郭啟松頓了頓,面色陰沉的將手中的清茶一飲而盡,「這會是一個圈套。」

「圈套,什麼圈套……,」我急急地問了一句,郭啟松閉了閉眼,吐出兩個字,「軍糧。」他長長的吐了口氣,好像這樣能去掉心中的塊壘,「軍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是什麼時期,東三省陷落,長江沿岸的態勢也一觸即發,所以戰備的事情迫在眉睫,軍糧是第一等要務,哼,可是我們籌備來的軍糧卻全都發霉了。」 「啊,」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雖然我不是軍人,但是這種事情會產生什麼後果,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明白。

郭啟松有些自嘲地說,「長遠和我都自以為是見多識廣,精明強幹之人,可最後還是落到了那個老狐狸手裡,」他話音未落我就聽見細微的「嘎吱」一聲,閃眼看去,他手裡的白瓷茶杯竟然被捏得裂了一條縫。「老狐狸,你是說那個處長嗎?」我盯著那個杯子喃喃地問了一句。郭啟松冷冷地一笑,「他也應該算是吧,不過,我說的不是他,是蘇、國、華,」他一字一頓的說了出來。

「什麼,」我手一松,手裡的杯子頓時跌落在了地毯上,果汁飛濺上了我的裙擺和郭啟松的皮鞋上,但沒人在乎,郭啟松陰鬱地說了一句,「原來上海灘都在傳言,說是沒人能拒絕蘇國華那個人,我還只當是在誇大其詞,可沒想到,他為了他的目的居然能布局這麼久。」他看著有些不明所以的我,無奈地笑了一下,「蘇國華一直就想要和霍家聯姻,一來是因為蘇雪晴一直對長遠情有獨鍾,二來長遠確實是個非常有前途的軍官,更何況他出身書香世家,正好可以掩蓋一下蘇家那種一身銅臭的味道。」

說著他瞟了我一眼,「你姐姐的出現,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盤,之前長遠雖然不會答應,卻也因為不想得罪他而沒有直接拒絕,可後來……,」郭啟松撇唇一笑,「長遠從小就被女人包圍著,說真的,我也不曾想過他喜歡上一個女人,會這麼的執著,這麼的投入,這麼的不顧一切,他為了讓你們光明正大的出現,可真是費盡心思啊。」

「啊,」我低叫了一聲,差點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郭啟松卻對我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你不用害怕,我會知道這些,是因為當初幫長遠,去為你們尋找兄長下落的那個人,就是我。」

「喔……是嗎,那,那謝謝你了,」我一時間覺得頭昏腦脹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對,郭啟松一擺手,「不用客氣,其實當初也沒幫上什麼忙,」說完他往沙發里一靠,「總之,有些細節我沒辦法告訴你,可現在長遠的前途,事業,甚至性命,都捏在那個姓蘇的手裡了,」看我還是有些不解,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現在除了姓蘇的,沒人能籌集出那麼多糧食了,那個奸商,他早就算計到了,所以才會囤積了這麼多糧食,就算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籌糧也不太可能了,一來那些地方也有駐軍,糧食也是最重要的,二來,連年戰亂,年景荒蕪,想要在短時間內弄到足夠的糧食,真的就是天方夜譚,還有,籌集軍糧的最後期限就在下周,軍令如山倒,如果到時候還是沒辦法弄到,那可就,唉……」他長嘆了一聲。我身子一軟,靠在了沙發里,看著低頭用力揉著額頭的郭啟松,「那個蘇國華,他想要什麼?」

郭啟松一怔,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著,過了會兒,他苦笑著移開了目光,「長遠說得沒錯,你真的很……,」他後面的低喃我沒有聽清,他噓了口氣,抬頭清晰地說,「他只要霍長遠。」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心裡並沒有什麼意外,可丹青怎麼辦,我用力的握緊了拳頭,指甲刺的手心生疼,丹青的心應該比這個還要痛吧。

郭啟松看著爐火,語氣平直地說,「娶了蘇雪晴,蘇家就願意無償提供所有的糧食,同時長遠也可以登上處長的寶座,否則……」他冷冷地一笑,「你可能不知道,蘇家連糧食都讓人從鄉下送來了,擺在我們的眼前,就看長遠要不要了。」

「霍先生他,怎麼想……,」我低低地問了一句,郭啟松聞言看了我一眼,眼裡帶了些不確定與些微的同情,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霍家,我相信他寧願接受軍法處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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