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重逢

寒風初至,好像天一下子就冷了起來,枝頭的葉子被風吹的一片片地從樹上跌落了下來,飄飄散散地落在廊邊,房下,水池中央……我伸手撿了一片起來,葉片的邊緣已經枯黃了,卻脈絡分明,筋骨突起。

我把葉子捋了個乾淨,只留下很有韌性的葉柄,抻了抻,正想再找一根來,一隻圓潤的手突然從我背後伸到了眼前,指尖還捏著一根粗粗的葉柄,「清朗,要不要比試一下呀?」

我輕笑了聲,直接就把自己手裡的套了上去,兩下里一用力,我的完好無損,可那根已折成了兩半,「切,真是中看不中用,我特意撿了個粗的呢,」方萍一揮手,把斷掉的葉子桿兒扔了出去,一偏身坐在了我的對面,放下了手中的袋子,順便撿起了我放在長椅上的信,挑眉問道,「潔遠的?」我點了點頭。

方萍捏了捏那封不算薄的信,「哼」了一聲,「這丫頭,給我寫信的次數屈指可數不說,每次也就那麼幾句不咸不淡的話,跟你倒是有一籮筐的話似的,寫這麼厚,虧她還好意思每次都抱怨我。」

順手扔掉了葉子,我拍了拍手一笑,「你看吧,」方萍一撇嘴,「算了吧,我才沒興趣看那個話癆的信呢,再說,估計這封信裡面少不了說我的壞話,看了更生氣。」我奇怪的問了句,「你怎麼知道的?」方萍做了個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然後才靠近我低聲說「因為在上封信里,我剛回罵了她。」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們倆還真是……,」我好笑的搖了搖頭,方萍得意一笑,「來而不往非禮也,再說,誰讓這丫頭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聽她這麼說,我的笑容一僵,方萍也自覺失言,趕忙從袋子里掏出包開花胡豆來,「清朗,你嘗嘗,我剛從余淑蘭手裡搶來的,還熱的呢,剛爆的。」我勉強一笑,方萍的表情也有些尷尬。

伸手接了過來,我一邊解著紙袋上的封口,一邊對她說,「是你騙過來的吧,要是潔遠才會去搶。」話一出口,我倆同時一愣,你看我我看你,又同時笑了起來,方才那點彆扭頓時煙消雲散了,方萍輕輕嘆了口氣,「那丫頭,去了也快半年了。」

我捏揉著手裡的豆子沒說話,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自從那場晚宴之後,我就再沒見到潔遠。第二天去上學,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什麼稀有動物,比第一天來上學時的糟糕感覺還不如,學校里只有方萍依然如故,和我有說有笑的,其他人那些驚訝,揣測,妒嫉,不屑還有冷嘲熱諷的眼光簡直能把我活生生地吞沒。

一曲不到十分鐘的舞蹈,破了六爺十幾年的規矩,也打破了我勉力維持的平靜日子,閑言碎語就如同疫病一樣在一夜之間傳遍了上海,而潔遠卻如同風一樣的消失了。我和方萍都以為潔遠是因為心裡不舒服才沒來上學,結果我一回家就聽說,潔遠陪著霍老太太回四川老家了。

霍老太太的長兄因為生病,想要見見自己唯一的妹妹這件事我們都知道,霍先生也早就買好了火車票,就等宴會結束的第二天送老太太上火車,可沒想到潔遠也跟著一起去了。

「長遠,你說笑呢吧,」那天我放學回家因為心情不好,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推開門想進去,就聽到二樓的小客廳里傳來了丹青的聲音,我下意識的停住了腳。「那個丫頭說什麼也要去,說是不放心我媽,還讓我去給她學校請假,這會兒已經在火車上了,估計過不了多少日子就回來了,」霍先生有些疲憊的答了一句。

我不禁愣住了,潔遠她走了……難道是因為,我放輕了腳步往客廳的門口走去,「不會是為了昨天陸城請清朗跳舞,所以她……」丹青喃喃的問了一句,聲音越來越低,「唉,女孩子大了,有心事了,」霍先生長嘆了一聲,「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個小女孩兒的單戀,所以讓她去散散也好,轉過頭也就忘了,再說陸城那樣複雜的人,本來和她就是南轅北轍,她連想都不要想。」

「因為那個陸城是養子嗎,身份不配?」丹青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我也豎起了耳朵用力聽著,霍先生淡淡的說了句,「那倒不是,如說能力,陸城這個人不可小覷,雖然只是個養子的身份,各個方面卻很優秀,人品也不差,只不過」……

霍先生頓了頓,聲音里多少帶些不屑,「陸家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來做的生意都歸他,要不然這上海灘有錢的,有權的那麼多,憑什麼他陸仁慶就可以在上海灘呼風喚雨,卻沒人敢去動他,咱們霍家雖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卻是書香世家,向來規矩做人,我可不想和那些手裡不乾不淨的人結什麼姻親,敬而遠之也就夠了,」說完他冷哼了一聲。

「不幹凈?」丹青訝異的問了句,「你認得葉展吧,那小子的臉俊俏地連女人都自愧不如,一天到晚總是笑眯眯的,可他十三歲的時候,就在東碼頭憑著手中一把匕首闖出了名號,那個陸城更是……」霍先生彷彿有些慨嘆的出了口長氣,「算了,這些血腥事我也不想多說了,總之,陸城這個人做為男人我很欣賞他,是條漢子,只可惜,我們是做不了知己啦。」

「原來是這樣……哎,那清朗怎麼辦,他昨天還請清朗跳舞來著,你不是說他從不跳舞嗎,那他是不是……,」丹青有些惶急地問了一句。「你別急嘛,聽我說,」霍先生沉穩的打斷了丹青,我心跳猛地快了起來, 「雖然我不知道陸城為什麼去請清朗跳舞而破壞他自己的規矩,但是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清朗還是個孩子,再說,我早就聽說他……」霍先生的聲音壓低了起來,我不自覺地貼在了門上,隱約感覺下面這些話很重要。

「咦,清朗,你回來了,」背後突然傳來了秀娥的叫聲,屋裡的聲音頓時嘎然而止……

我趕忙轉身對秀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迅速的閃到了一旁的落地窗帘里,然後在縫隙中對秀娥又擺了擺手,秀娥瞠大了眼看著我一連串的動作。「咔嗒」一聲,一旁的客廳門被推了開來,「清朗回來了?在哪兒呢?」丹青露出半個身子來,她邊問邊四下里看著,我使勁地往裡縮了縮。

「哎,秀娥,問你話呢,傻站著幹嗎呀,」秀娥一醒神,「啊……,」她趕忙沖著丹青咧嘴一笑,「喔,小姐,我看著清朗的屋門開著,還以為她回來了呢,就叫了一聲,」說完她伶俐的跑到我的門口,往裡一探頭,然後轉頭吐了吐舌頭,「沒人在,估計是方才李嬸上來收臟衣服,門沒關好。」

丹青一愣,轉頭往四周又看了一遍,這才笑說,「你這丫頭,老是這麼大驚小怪,一驚一乍的,怨不得你媽罵你,」秀娥摸著腦袋嘿嘿一笑。「對了,先生回來了,你去和你媽說,把我今天買的點心熱過之後拿來,再讓她沖壺好茶,另外,要是看見清朗回來了,就讓她來找我,我有話和她說,快去吧,」丹青說完就轉身進屋去了。

「哎,我這就去,」秀娥脆脆的應了一聲,她看著丹青關上了門,又等了會兒,這才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清朗,你這是幹嗎呀?」她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我搖了搖手,悄聲說,「你快去吧,回頭再說,」秀娥點了點頭,對我做了個有難同當的表情,然後輕巧的下樓去了。

我悄悄地靠回了小客廳的門,「秀娥這丫頭,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穩當些,不要說張嬤,就連我都發愁,這以後可怎麼嫁人,」屋裡的丹青有些無奈地抱怨了一句。霍先生「哈哈」一笑,「我倒覺得這丫頭挺好,明快爽利沒心機,有什麼說什麼,和潔遠有點像,只可惜書讀得少了些。」

丹青輕笑了聲,「秀娥讀的書都是清朗教的,她倆從小就玩得好,我二哥老是說,這倆丫頭一個是炮筒子,一個是悶葫蘆,也不曉得怎麼就那麼合得來。」說完她嘆了口氣,「一說到這兒,我就擔心,清朗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了,若是她真的對陸城動了心可怎麼辦,處了這些日子,你多少也應該知道,這丫頭平日里最隨和不過,可一旦拗起性子來,那可真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

霍先生「唔」了聲,過了會兒才說,「這個我知道,可是這丫頭心裡把你,把秀娥還有張嬤,對,還有你二哥,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是真有什麼,你去和她講明道理,她不會不聽的。」

「但願如此吧,」丹青嘆息地說了句,霍先生一笑,「你放心,清朗的雖然個性堅持卻不任性妄為,是非輕重分的極清,人又重感情,所以不會出什麼事的。」

屋裡靜了一會兒,就聽丹青哼笑了一聲,她玩笑似的說了一句,「看樣子你還真是欣賞她,我可是很少聽你這麼夸人的。」我忍不住咬緊了下唇,「呵呵,怎麼,你吃醋了」霍先生笑嘻嘻的問了一句,「呸,」丹青輕啐了他一聲「胡說些什麼。」

霍先生輕笑了一聲,再開口聲音卻變得有些認真,「你知道我最欣賞清朗什麼嗎,」我在門外一愣,屋裡的丹青也沒再說話,「她會為了別人的喜悅而喜悅,因為別人的憂傷而憂傷,我父親說過,這是一個人最為寶貴的情操,她是個會讓別人感覺到溫暖的小姑娘,我想那個陸城之所以會接近她,也許就是為了這份溫暖,你也知道,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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