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會

上海的秋天似乎拖得時間很長,朦朦朧朧的,總帶著一絲陰霾,清冷的空氣中卻含著讓人無法忽略的暗流涌動,尤其是在入夜的時候。

這幾個月來,我已經習慣在入夜之後,等大家都睡著的時候,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靠窗的床上,看著不遠處巷外的霓虹閃爍,與巷內的星星燈火交相輝映。繁華與安靜,就這樣奇異而融洽的結合在一起。

「嗯」……我身邊旁的秀娥咕噥著翻了個身,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腿上,我輕輕的幫她放回去,又給她掖了掖被子,看著她一臉的無憂無慮,我突然有些羨慕。

隨著時間的流逝,丹青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我知道她心裡越來越不安,也越來越寡言少語。墨陽依舊是杳無音信,就是他那些同學朋友,也沒有一個再回來的。

丹青不敢也不能寫信給老家的人去問,那樣未必能得到墨陽的下落,也許反而會暴露了我們逃亡的落腳點。想想大太太那冷冷的眉眼,我就覺得手指冰冷,若是被她知道了,就算督軍不去找她,她也會主動去報信的吧。

「清朗,你怎麼還不睡」?我轉了頭去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秀娥,正揉著眼睛打哈欠。「你怎麼醒了,」我壓低了聲音問,「我吵到你了」?

她搖了搖頭,「不是,我覺得有點冷,」說完她吸溜一下鼻子,我一怔,這才想起方才想呼吸些新鮮空氣,就把窗子開了一線。這會兒夜深了,空氣自然冷了起來。

一邊低聲道歉一邊趕忙把窗子關了起來,秀娥拍了拍枕頭,又往一旁挪了挪,我微微一笑,躺了下來,蓋上了被子。秀娥半抬了身兒,扯著被子幫我掖嚴實了,自己裹著被子胡亂卷了卷,這才跟我面對面的躺好。

我閉上眼,等著秀娥的每日一問和我的每日一答,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睡的踏實。可等了一會兒,居然沒聲音,我疑惑的睜眼開去,以為她睡著了。

一睜眼,就看見秀娥烏黑的瞳仁,雖然視線是落在我身上,可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裡,不知在想什麼。等了會兒,她才回過了神來似的,突兀的問了一句,「清朗,你說咱們能等到二少爺嗎,」我一愣,下意識的說出了每日的答案,「當然。」

「唔,」秀娥點了點頭,翻身躺平了身子,呼吸也漸漸地平穩了下來,就在我以為她已經睡著了,自己剛想閉眼的時候,她說了句,「石頭說可能等不到。」

我猛地張開了眼,支起身子,輕推了她一下,「他怎麼知道的,你今天見到他了」?秀娥趕忙翻過身來,做了個噓聲的動作,仔細地聽了聽另一個屋的動靜,然後才湊到我耳邊輕聲說,「今天去巷子口給小姐買報紙的時候,他正好從那個西餐廳出來碰到的。」

「喔,」我慢慢的躺了回去,「他聽誰說的,」秀娥搖了搖頭,「那個臭小子沒說,就那麼翻著眼皮的說了一句就走了,」說著她撇了撇嘴,「反正他就喜歡嚇唬我,估計又在騙人呢。」

「你說的沒錯,所以不要理他就是了,」我笑著附和了一句,聽我也這樣說,秀娥好像放下了心事似的,踏實的睡覺去了,不一會兒,鼾聲輕響。

我靜靜的躺著,不禁回想起那日光頭大叔送我們回家,和丹青客氣的幾句話。其中就有說會幫著我們去查找墨陽的去處,雖然丹青婉言謝絕,大叔也沒有過多堅持,但那並不意味著他不會做,就如他之前對我們的調查一樣。

丹青心裡也明白,所以那日聽完我和秀娥說完所發生的一切,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鄭重的告訴我們,以後千萬不能再和這些人來往,也不要再隨便出門了。我應了,秀娥雖不情願但也沒法子,撅著嘴點了頭。

想起那日,突然覺得心裡一悸,「城牆的城」……那醇厚的聲音又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還有那個俊俏至極的笑容,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

「唉」我輕輕的嘆了口氣,悄悄伸手拿出了壓在床墊下的那本語編,緊緊的抱在懷裡,還是這個讓我覺得溫暖,我堅定的告訴自己,一定會等到墨陽的,直到睡去……

這天下午很難得的天氣晴朗了起來,我幫著張嬤在過道里曬被子,聽著她的絮絮叨叨和不時的嘆氣。丹青好像昨晚睡得很不好,睡午覺一直未醒,我們都壓低了聲音。

張嬤還是有些不放心,看乾的差不多了,交代了我兩句就往屋裡走去,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秀娥輕輕拍了我肩膀一下,嚇了我一跳。不等我開口,她拉著我就往樓下跑,我忙扯住她,指指屋裡又指指樓下,她這才放輕了腳步。

合升旅社是由很多的居屋和小洋樓組成的,很像居住人家,彎彎繞繞的,要是路線不熟悉,很可能就會迷了路。不過這都難不倒秀娥,她似乎有著天生的方向感。

看她不說話,就拉著我鑽來鑽去的,我拽了她一下,「秀娥,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去啊」?我被她拉的有些氣喘,她頭也不回,只笑說,「馬上就到了,你肯定感興趣。」

說完帶我上了一個小樓,我吃了一驚,忙扯秀娥,「這是別人家,不可以亂闖的。」

「放心,這樓上沒人住,我都來過好幾趟了」秀娥回頭沖我一笑。

她拉著我走過走廊,然後轉回身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而且很用力,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到底幹嘛,神秘兮兮的,」就聽秀娥在我耳邊嘻嘻一笑,「再等一下啦。」

我輕扯著秀娥的手,「別鬧了,一會兒張嬤找不到咱們,會罵的,」正說著,突然聽到一陣女孩兒的笑聲傳來,我一愣。秀娥的手也放下了,眼前一下子光亮了起來,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

這才看清,原來這間樓下就是院牆,院牆外面有一條很寬的馬路,馬路的另一面有著高高的院牆,漆木的大門敞開著,一個個身穿白衣黑裙的女孩子,正言笑晏晏的往外走。服裝雖然相同,可是身上圍的披肩,卻樣式顏色各異,讓人看花了眼。

路邊停了數輛汽車,還有很多黃包車在守候著,不時的有人迎上去,恭敬的接過那些女孩兒手中的書包,有的急忙去開車門,等候她們上車。

那些女孩看起來都好漂亮,優雅,笑得又是那麼開心,我傻傻的看著她們,心想她們一定就是墨陽說過的那些女學生。他曾說過,在北平上海這些大城市,女孩子也是可以念書的,做很多新式事情。

當時就讓丹青羨慕的不得了,直嚷嚷著她也要去念書,為這還被二太太說了幾句。我雖然什麼也不能說,但是心裡也好羨慕,羨慕那些可以生活在夢境中的女孩們。

「清朗,你看那個,」秀娥興奮的用手指著,「還有個洋婆子呢,她那身斗篷可真怪。」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修女正陪著一個女孩兒走了出來,在和她低聲說著什麼。那女孩兒長得很嬌俏,笑的也很甜,只是看著好像有些面善。

我微微一怔,但嘴上還是回答了秀娥的問題,「那是修女,」墨陽給我的那本書上有提過的。秀娥馬上就問什麼是修女,等秀娥弄明白了修女就是洋尼姑的時候,那門口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就剩下那麼零星的幾個人,還有那個一直在台階上和修女聊天的女孩兒,一安靜下來,她們的談話聲也清晰了起來。可惜我基本上就是聽不懂,我艷羨的望著那個女孩,她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兩歲,可是她的外文講得好流利。

正獃獃的看著,不遠處駛來了一輛汽車,那個女孩立刻停止了交談,往下走了兩步衝車子揮手。車子「呲」的一聲停住了,我和秀娥都不自禁的探了身子去看,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從車裡邁了出來。

「哇,」秀娥輕叫了一聲,「還是個軍官呢,」我沒說話,就看見那個女孩兒輕盈的跑下了台階,清脆的喊了一聲,「哥,你又來晚了。」那個軍官朗聲一笑,「抱歉了,今天實在是有個緊急會議脫不開身,才來晚了的。」

他話音未落,我不禁楞住了,那女孩兒愛嬌的回了一句什麼也沒聽清,只是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秀娥,她正眨巴著眼看著那個背影,我倆目光一對,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疑惑。

沒等我再回過頭去看,就聽見一個漢語講得很艱澀的聲音響起,「霍先生,你來了」……

「你好,方修女,多日不見了,」那個軍官彬彬有禮地應了一句,然後又笑著說了句什麼,我也沒聽清楚。背對著他的我就看見秀娥的眼睛猛地一下瞪大了,脫口而出,「清朗,是他啊,是那個……,」她邊說邊伸手用力的指著前方。

我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捂住了秀娥的嘴,順便一把把她拉的蹲了下來。突然覺得周圍安靜了起來,樓下的交談聲一時間好像也聽不到了,我就看見秀娥的胸膛正用力的上下起伏著,一股股熱氣不時的噴到我的手心裡。估計我自己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只覺得心跳的厲害,有點憋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汽車啟動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看了眼秀娥,抬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看她點頭,這才慢慢地放開了捂著她嘴的手。

我悄悄的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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