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旅途

我拉著秀娥輕巧的閃出了大門,門外一片紛亂,呼喊著口號的學生正群情激昂的從我們面前走過,一股熱力從人群中發散出來,原本有些陰冷的空氣,彷彿也跟著燒了起來。眼見著涌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秀娥嚇的往後退了一步,又靠回了門邊,我被她扯得趔趄了一下。

丹青和張嬤忙的走到了我們的前面擋著,生怕我們被亂糟糟的人潮擠倒,人影兒閃動中,一股熟悉的馨香傳來,我抬頭一看,丹青正背對著站在了我身前,一隻手彎到了背後,輕輕的攏住了我。

一線破雲而出的陽光灑了下來,落在了那不停揮舞著的條幅上,血紅的字體越發的醒目,也落在了丹青的烏絲上,反射出了點點金光,我不禁有些看住了。丹青彷彿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輕輕地側過了頭,垂下目光看著我,微微一笑。

一瞬間我不禁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從前,丹青這樣純凈的笑容,我有多久沒看過了……心神恍惚間,耳朵里卻飄了丹青的聲音進來,「張嬤,趁現在看熱鬧的人多,我們趕緊跟著人群走,夜長夢多。」

「好的,小姐,可是得小心著點,人太多了,我怕……,」沒等張嬤說完,丹青做了手勢打斷了她,「顧不得那麼多了,我拉著清朗,你看著秀娥,走吧,」丹青快速的說完,就轉過手,把我拉到身側,低頭笑問了句,「怕嗎」?

我搖了搖頭,用力握緊了她的手,丹青什麼也沒說,拉著我小心的蹭進了跟著隊伍看熱鬧的人群里。我忙回頭看了一眼,張嬤拿著包袱,拉著秀娥緊緊地跟在我們後面,秀娥興奮地沖我一笑。

我剛想回她一笑,就被旁邊的一個人撞了一下,忍不住「哎喲」了一聲,差點鬆開了手,丹青忙的握緊了。也不知道是誰撞的,這會兒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丹青拉著我腳步快了起來,在人群中輕巧的穿梭著。

走了好一會兒,遊行的人群終於走到了火車站,丹青回頭和身後的張嬤做了個眼色,就拉著我無聲無息的退出了人群,順著一排鐵欄杆,往車站走去。「嗚,」一聲響亮的汽笛聲傳來,我的心也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身上呼的一下熱了起來,突然發覺丹青的手心也汗濕了起來。

身後張嬤和秀娥急促的呼吸聲,聽著分外清楚,眼見著驗票口就在眼前,丹青的腳步越發的快了起來。驗了票子,我們從那個狹小入口擠了進去,來來往往人群川流不息,腳步匆忙,不同的體味夾雜著煤炭燃燒過後的那種難聞味道,撲面而來。

火車的車頭不時地噴著白氣,車廂外掛著的白牌子上寫著杭州開往上海,車廂里已經有不少乘客了,有擠到窗前跟親朋道別的,有跟車下的小販買東西的,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們,我忍不住鬆了口氣。

「叮噹,叮噹,」一個穿著制服的站員,正在不遠處搖動著晃鈴,還扯著嗓子喊著,「去往上海的旅客,請趕快登車,還有二十分鐘,去往上海……。」

「甲二,」我看著手裡的車票,喃喃的念叨著,正伸了脖子去找,丹青一拉我,「在那兒呢,」說完回頭叫了聲張嬤,就帶著我快步的往右側的一節車廂走去。

我們穿的衣服都很普通,乾淨但不高檔,丹青帶的帽子遮掩了她大部分面孔。門口的乘員見我們雖然都是女人,但是衣不出眾,坐的又是普通的車廂,也就懶得理我們,只是用手不停的擦拭著領口上的銅扣兒。

丹青打頭走了上去,我和秀娥剛上了車,就看見他突然利落的跳下了車廂,去幫一個打著陽傘,帶著女僕的中年女人搬行李,又搡了還沒上車的張嬤一下,讓她讓開,讓那個女人先上來。

丹青冷冷的哼了一聲,卻拉著我和秀娥往裡讓了讓,讓那個大搖大擺的女人從我們身前走了過去,香風撲面,然後是她的女僕,最後是那個扛著箱子的乘員,一股汗味傳了過來。我皺了皺鼻子,秀娥卻從沖他做了個鬼臉,後面張嬤已經上了車來,用手輕輕的打了秀娥的頭一下。

車廂里的人已經不少了,但是還沒有坐滿,好在我們的座位就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四個人,正好坐在一起。秀娥擠到了裡面靠著窗坐著,張嬤坐在了她身旁,丹青也坐在了裡面,因為知道我暈車,不時地就得跑去車廂門口最透風的地方吹吹,不然就很想吐,上次來的一路,就是這麼過來的。

外面的站員搖著鈴鐺從車外走過,邊走邊喊,催促著人們趕緊登車,馬上就要發車了,讓那些送行的人離開車廂邊,又驅趕著那些還在衝車子里伸手賣東西的小販……秀娥饒有興緻的看,張嬤也稍稍鬆懈下來,拿了手帕擦著臉上的汗,又把腳底下的包袱,往裡推了推。

丹青確實很鎮定地樣子,半閉了眼睛,靠在椅背上養神,只是嘴唇抿地緊緊的。我似乎一直就不習慣車廂里那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剛坐下一會兒,就覺得有些不舒服,車子沒開,車廂里越發的悶起來。我拉了拉丹青的衣袖,「姐姐,我去門口一下。」

丹青睜開了眼,「,不舒服了?車快要開了,你過過風就趕緊回來吧,小心危險。」

「嗯,」我點了點頭,就站起身往車門口走去,緊緊地靠在了門口邊,回頭往裡看,就能看見丹青的帽子和張嬤的頭頂。門口的空氣好了很多,我用力的呼吸著,可不時還有個別的乘客急急忙忙的跑上車來,我雖然緊縮著身體,但還是不時地跟乘客還有他們的行李蹭來撞去的。

那個乘員估計是嫌我站在門口礙事,等一個乘客上了車,轉過身皺了眉頭就想張口說些什麼,可他突然一怔,就那麼愣愣的看著門口。本來我正想著乾脆坐回去,省得他說些有的沒的,讓丹青聽了生氣,雖然還是不舒服,可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惹人注意。

但那個乘員愣在門口,正好擋住了我回去的路,我看了他一眼,見他不動,就奇怪的順著他的眼光瞧去,只覺得自己的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何副官正挺直的站在門口,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手也麻了,腳也麻了,甚至舌頭也是,腦海里只拚命的想著,叫丹青快跑,可嘴唇只能不可抑制的哆嗦著。

好像過了很久,頭腦一片空白中,就聽見那個乘員唯唯諾諾又極謙卑的說了一聲,「呃,老總,這個,火車馬上就要開了,您看,您這是……,」他話沒說完,就緊張的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何副官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伸手入懷。

那傢伙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閃了閃,好像何副官要掏槍崩了他似的。雪白的手套上放著一個類似信封的袋子,隔著兩個台階遞到了我面前,我一愣,看看何副官那沒有任何錶情的雙眼,怎麼也不敢接。何副官就那麼舉著,好像根本不在乎火車就要開了,而他也無意上車來交給我。

「清兒,車就要開了,快回來吧,」張嬤稍稍探了身子,提高了聲音叫了我一聲,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我愣愣的站在門口往外看。我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從何副官手裡,把那封信抓了過來,緊緊地攥著,生怕他聽到了張嬤的聲音。

「嗚,」火車的汽笛響了一聲,一聲長長的排氣聲響起,火車慢慢的移動了起來,何副官站在原地並沒有動。走了一段,那個乘員終於鼓起勇氣,輕巧的把車門關了起來,卻又不敢開口讓我回座位去,何副官的出現,讓他對於我的身分多少有些迷惑了,因此關上了門,他就轉身走開了,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偷偷刺探的目光。

我忍不住微微探了身往外看去,何副官依然還是那個姿勢站立不動,但我就是覺得他一直在看著我,我忙得縮回了身,靠在了過道的壁板上,心「咚咚」的劇烈跳動著。

我慢慢的做了幾個深呼吸,想用手揉揉跳得難受的心臟,一抬手,那個袋子飄到了地上,我忙蹲下身子去撿,卻看見一個很光滑,又有些厚的紙片露了個頭出來。

我站了起來,手裡握著那個袋子,下意識地回頭看看,丹青的帽子正隨著火車的前進微微地晃動著。我半側了身,輕輕的將那張紙片抽了一半出來,只看見上面寫著,「興盛銀行,壹千元」……

看著支票上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半晌,我真的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就把支票塞回了袋子里,放入懷中,決定還是不對丹青提半個字為好。

磨磨蹭蹭的走了回去,張嬤抬頭看了我一眼,顯然是對我這麼半天才回來有些不解,但她也沒說什麼,又低了頭去弄她手裡那個鞋底子。「舒服點了,」丹青輕聲問了一句,「啊,」我微微吃了一驚,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沒敢看她,只是低聲應了句,「嗯。」

一隻手輕輕撫上了我的頭頂,我脖頸一硬,就聽丹青輕笑著說,「你靠著我睡吧,睡著了就不會噁心了,這路還長著呢,」說完微微用力,我順勢靠在了丹青的懷裡。

淡淡的香氣,暖暖的體溫,清晰的心跳包圍了我,我慢慢的放鬆了下來,這時候才明白方才看到何副官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應該說從逃離那宅院的時候,我就一直恐懼著,那種感覺就像導火索一樣將我纏繞著,而何副官就是那可怕的火種,雖然未點燃,但是我已經快被那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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