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浪

「清朗」秀娥輕推了我一下,「嗯,」我應了一聲,下意識的轉了頭去看她。灶里的火焰正不停的跳動著,映得秀娥的臉也是一明一暗的,見我看她,她眨了眨眼卻沒說話,然後就低了頭啃起手指甲來。

我輕吁了口氣,調轉了眼光,看著灶火不時「噼叭」著迸出幾個火星子,屋外的天色早就沉了下來,昏昏暗暗地,何副官早已經回去了,臨走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門口站了會兒。背著光,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我和秀娥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那兒,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正想著,他突然一個轉身就走了。

之後我就和秀娥悄無聲息地窩在了灶台邊,直到現在,外面什麼聲響也沒有,也沒有人來找我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墨陽以前說過的一句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忍不住向那個方向張望了一眼,丹青……

「那個人呢,他走了」?秀娥細微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她靠了過來,眼裡閃爍著強烈的好奇,但卻本能的用了「那個人」來形容霍長遠,而不是提名道姓。我有些吃驚的看了她一眼,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著危機感呢,連一向大大咧咧的秀娥都……

心裡突然產生了些有人能幫我分擔些什麼的放鬆感,我湊到秀娥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句,「我也不知道,」她一愣,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我悄悄指了指外面,又對她搖了搖頭,她瞪大了眼看我,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作了個捂嘴的動作,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閉上了眼。

感覺到秀娥擠的我更近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溫暖的爐火,昏暗的房間,秀娥安靜的呼吸,都給了我一種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錯覺,我忍不住放鬆了下來。

「咔啦,」一聲輕微的響動,讓我和秀娥都好像被火燙了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清朗,你是不是在裡面,」張嬤的聲音響了起來,她聲音壓得很低,渾不若平常的那份爽利。我和秀娥面面相覷了一眼,然後互相借力的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我輕輕的掀開了廚房門上的布帘子,悄步走了出去,秀娥卻小心翼翼的只從帘子里探了個頭出來張望著。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在看向站在台階下的張嬤,她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我的出現,只是在出神地想著什麼心事,眉頭皺得死緊,腰上系的圍裙已被她揉成了一團。

我沒說話,只是安靜的站著,就這麼過了一會兒,張嬤突然嘆了口大氣出來,一抬眼看見了我,怔了下。她掩飾似的整了整身上的圍裙,這才做了個笑容出來,「清朗啊,你在啊,你……」說了一半,她頓了頓,臉上不自禁的帶了些不知所措的為難,又胡亂的理了理自己的鬢髮,才又笑說,「你過去……看看你姐姐吧。」

我點了點頭,邁步往下走,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突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臂膀,我不禁趔趄了一下,停下來回頭看著她,她忙得鬆了手,有點尷尬看著我,「那個我是想說,要是小姐已經睡下了,你就回來吧,別打擾她了,啊。」

「好」我輕聲應了句,想了想又說,「嬤嬤你別擔心,我要是看著姐姐睡了,馬上就回來。」張嬤愣了愣,眼眶突然一紅,她慌忙用手在臉上擦了擦,「好孩子,你快去吧。」

「嗯,」我轉身往外走去。

夜晚的天氣有些涼,我忍不住摩挲著手臂,心裡卻想著不知道丹青有沒有……想著那碗茶,又想著丹青曾有的不屑,我心裡一冷,忙地加快了腳步。

屋門半掩,裡面卻隱隱約約的露出了一絲光亮,我慢慢的放緩了腳步直到門前,她果然在這兒……屋裡安靜至極,想想方才張嬤那愁苦無奈的表情,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舉起手卻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敲這扇門。

「清朗,你進來吧,」丹青輕柔的聲音傳了出來,平平滑滑的,卻沒有任何味道。我手忍不住一抖,慢慢的放了下來,只覺得心頭一片空白,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

可是總站在外面也不是個事兒,一咬牙,我推門進去了。眯了眯眼,才看見丹青背脊挺直地,正坐在白天她曾坐著的那個位置,那個……與霍先生笑眼相對的位置……

我悄悄地走了過去,站在了丹青的身後,她也沒有回過頭來,烏黑的髮絲,雪白的頸項都一動不動,只是肘臂輕微的在移動著,好像在床沿上撫摸著什麼或是比劃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丹青不經意似的微微轉過了身來看著我,我忍不住輕輕倒吸了口氣。一塊兒褐色的污痕就那麼清晰的印在了丹青領口胸前,月白色的緞子已經被浸透了,我彷彿能聞見那淡淡的茶香。

眼眶不由地一熱,我用力眨了眨眼,原本面無表情的丹青突然沖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滿了苦澀,也帶著一種解脫。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將我輕輕的拉到了她身邊。「姐姐,我,」我低低地叫了一聲,「噓,」丹青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又攏了攏我的頭髮,「什麼都不用說了,都過去了。」

「嗯」我低頭抱住了丹青的腰,她身上暖暖的,我一低頭就能聞到龍井茶那淡雅的香味。一直都很喜歡龍井的香味,可我現在卻想著,大概以後再也不會去喝了。

丹青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我的背,我的眼皮漸漸的重了起來,「清朗,」她突然細細的叫了我一聲,「啊」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直起身來看向了她。丹青很認真地看著我,過了半響,才斂眉一笑,「困了吧。」

「嗯」我點了點頭。

丹青拍了拍我的手,「那快去睡吧,順便告訴張嬤,叫她不要過來照顧我了,今天晚上,怎麼也能落個清靜了,」說到後來丹青的嘴角兒扯了扯。「好,」我沒在多說什麼,又輕輕抱了抱她,轉身往外走去,看來丹青今天晚上是要留在這個屋子了。

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要她高興就好了,不管她想著什麼,想著誰,哪怕是那個霍先生……霍先生,我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伸手摸了摸懷裡。我轉過了身,丹青本來正笑看著我往外走,見我回身,她揚起了眉。

我幾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從懷裡掏出了那塊金錶,放在了她的裙擺上,丹青一愣。她的裙擺有些滑,那塊金錶往下溜了去,丹青一把抓在了手裡。見她只是怔怔的看著那塊表卻什麼也不問,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轉了身往外走。

出了門口回身剛把門帶上,就聽見丹青在屋裡幽幽地問了一句,「清朗,如果我離開這兒,可能沒吃沒穿,你,會不會跟我走。」我的心一跳,丹青想離開這兒?可不管怎樣,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互相取暖的,我,只明白這一點。「會,」說完我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去,屋裡靜靜的,丹青沒再說話,走了沒多遠,終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片昏暗,只有虛掩的窗下,還跳動著一絲燭火。

終於回到了自己屋裡,我脫鞋上了床,背靠著床板看著窗外,心裡有些悶悶的,一張張臉不停的從我眼前閃過。老爺的,二太太的,丹青的,督軍的,霍先生的,甚至那個督軍太太的……不知坐了多久,突然覺得腰後面有些硌,伸手往後摸去,一本書被我抓了出來。

《英吉利語編》,我默默地念著這幾個字,用手把有些褶皺的書皮摩挲平整,墨陽,這個名字令我心頭一暖,往日他嘻嘻哈哈叫我念英文字的情景不禁浮上了心頭。那個時候真快樂啊,總是大笑著的墨陽,輕笑著丹青,偷笑著的秀娥,還有……不知什麼時候,我微笑著睡著了。

「小姐,這是今天的報紙,」秀娥蹦蹦跳跳的從門外走了進來,距離那日已經過了多半個月了,那個督軍夫人沒再過來,就是督軍本人也沒有出現。那日的後來發生了什麼丹青從不提起,我不想問,秀娥不敢問,張嬤雖然竭力保持正常,但是她眼底的憂愁卻從沒有抹掉過。

丹青卻很好,氣色越來越好,好象掙脫了什麼一樣,有時候竟開心的大笑起來。這屋裡大概只有秀娥懵懂不知,還偷偷的問我,是不是那個督軍不再來了,小姐才這麼高興。我和張嬤卻不會這樣想,因為,自從那天之後,丹青一直讓張嬤做著「離開」的準備。

「嘩啦,」丹青翻動報紙的聲音在我耳邊響動著,我回過神來,看著丹青正細細的讀著什麼,嘴唇輕微的囁嚅著,卻沒發出聲音來。慢慢的,她竟笑了起來,轉眼間看我愣愣的看著她,她一笑,把報紙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大概的瀏覽了一下,抬頭的大標題就寫著,「不平等條約,喪權辱國,學生抗議,燕京烽火,燒至蘇杭,」我喃喃的念了出來,每個字都認得,可卻不太明白這條新聞,丹青為什麼會笑。

「哼,」丹青冷冷的哧了一聲,「怪不得他最近不來了呢,原來是火燒轅門,趕著去鎮壓了,這幾天的報紙沒完沒了的報道,看來是越來越厲害,官樣文章都按不住了。」

「姐姐,」我輕輕叫了她一聲,「嗯,」丹青轉了眼看我,微微一笑,伸手從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個蜜棗塞進了我嘴裡,「傻丫頭,你不明白嗎,」我含著棗子搖了搖頭,丹青轉過頭看向窗外的藍天白雲,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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