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名分

經過這些天的修養,霍先生的傷口早已癒合,那道傷口看著雖然瘮人,但畢竟是皮肉上,沒有動了筋骨。前天秀娥背地裡和我說,看見他趁著丹青不在的時候,自己下地走動了,還稍稍做了幾個勢子,怪模怪樣的。

張嬤也說過,這個男的雖然看起來一付小白臉兒的樣子,可身上的肉結實著呢,肯定練過武。秀娥就問,結實的就是練過的?怎麼個結實法?那時的張嬤正手不停的包著餃子,聞眼瞪了秀娥一眼。

她張嘴想罵,一閃眼看見我也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著她,這臉上才回過笑容來。對我笑過再轉眼去看秀娥,又是凶神惡煞,「小姑娘家,問這個幹嘛,沒羞沒臊的,你學學人家清朗小姐,從來都不問東問西的,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樣子。」邊說邊接過我遞給她的笊籬,在鍋里輕攪著,還不忘再給我個笑容,然後繼續念叨秀娥。

張嬤對我從來都是笑臉,也是真心地疼我,平常也總是「清朗,你嘗嘗這個。」

「清朗,別看書太晚,小心傷了眼」的照顧個不停。她似乎把我當作了她另一個女兒,另一個乖巧又不讓她操心的女兒。她總是那樣親切地喚著我,可又不象對秀娥那樣隨意,滿滿的疼愛憐惜中,卻總是若有似無地帶了分客氣。

她只有在訓誡秀娥的時候,才會叫我清朗小姐,叫的認真嚴肅,就好像她每次揍秀娥時,就會拿出的那個雞毛撣子揮舞著,用以表示她要動真格的了……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地想,是不是在張嬤眼裡,我和那個雞毛撣子的功用是一樣的,那個撣子張嬤照顧得也很好,過了這麼些年,還是杆子油亮,雞毛豐盈。

曾把這個猜測告訴過丹青,認真地問過她答案,丹青聽了就放聲大笑。真的,就是那種絕不屬於丹青那樣斯文秀雅小姐的大笑,笑得她肚子疼,卻又不告訴我猜測的對錯與否。

看她那麼開心,我也開心得很,有沒有答案也無所謂,原是個無聊的想頭。但心裡卻也暗自決定,這個問題決不能再去問墨陽,丹青尚且如此,我怕墨陽會「死,」會活活笑死。

要麼清朗,要麼清朗小姐,張嬤只會這樣稱呼我。而「小姐」這兩個字永遠只屬於丹青……那個時候的我分不清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清朗小姐四個字都是當不起的,更何況小姐兩個字,只要張嬤對我好就夠了。可直到那一天,才明白這兩字之差,傷的人有多痛……

一旁的秀娥幾乎可以說,是習慣性的做了個鬼臉給她老娘看,又咕噥了一句,「你又沒把我生成個大家閨秀……,」然後不等張嬤轉過身來,掉頭就跑出了門去。張嬤氣的乾瞪眼,末了看了我一眼,那裡的包含的東西太多我看不太懂,卻能明白一件事兒,那就是張嬤絕對沒有生氣,於是我就對著她笑。

張嬤搖了搖頭,念叨了幾句,「孽障,沒心沒肺」的話,就轉身取了個盤子遞給我,兩塊熱乎乎的棗糕放在上面。她笑說,「餃子還得一會兒才好,先拿這個墊墊,你出去吧,這怪熱的,你丹青姐姐也快醒了,吃完了你過去瞧瞧。」說完用她的衣襟兒給我抹了抹臉上的汗,端詳了一下我,又輕輕的幫我順了順劉海兒,這才笑著對我努努嘴。

張嬤的指尖有些硬繭,但卻暖暖的,我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這才兩手端著盤子出去了,外面彷彿寂靜得很,靜的似乎能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拐了兩個彎兒走到牆角處,那堆著些稻草和碎磚。

還沒走近,一股子霉味就飄了過來,可這兒卻異常安靜,是個沒有人來的角落,也是我和秀娥的秘密所在。我剛揀這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一隻小手已經飛快的從一旁伸過來,從盤子里抓起了一塊糕就往嘴裡塞。

我轉過頭笑看著大快朵頤的秀娥,棗糕是她愛吃的,她也最耐不得餓,我不禁想起二太太對張嬤的那句話,「秀兒啊,你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人又太要強,這是女人大忌啊。」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太明白女人要強是大忌的這個道理,可是看著沒了男人的張嬤和憎惡督軍的丹青,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清朗,」秀娥含糊的喚了我一聲,我扭過頭去看她,她眨巴著眼問我,「你知道小白臉是什麼意思嗎,」我搖了搖頭,秀娥有些得意的湊過來小聲說,「我就聽大太太和三太太說過,偷聽,」說完又吧嗒吧嗒嘴,「不過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肯定不是好話,她們的樣子怪怪的。」

我伸手拿起另一塊棗糕遞了過去,秀娥毫不客氣的接了過來,邊吃邊說,「你說,那個霍先生是不是也不是好人,要不然阿娘幹嘛也這麼說他。」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對那個霍先生之所以沒什麼好感,是因為丹青那不能掩飾的熱誠和張嬤竭力掩飾的不安,可他確實不象個壞人。

秀娥三口兩口解決的問題,一邊用袖子在嘴邊抹著,一遍轉眼睛,突然轉過頭來問了我一句,「你說,咱們要不要去問問小姐,她一定懂,萬一那個傢伙是壞人怎麼辦。」

「不要,」我厲聲說了一句,秀娥嚇了一跳,我自己也是。看著秀娥眨個不停的眼睛,我壓低了聲音,「不要去,有你阿娘呢。」秀娥被我的臉色嚇住了,忙得點頭,我對她笑了笑,她立刻就放鬆下來了。

我轉回了頭,心裡覺得沉甸甸的,雖然不知道小白臉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就是知道,這三個字絕對不能和丹青講。

「清朗,清朗,」已經把方才的問題拋之腦後的秀娥捅了捅我的肩膀,我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她,她臉上帶了些興奮的神采。見我回過頭來,她先把我拉起來,又快手快腳把霉爛的稻草堆往旁邊搬。

我不禁張大了眼睛,一個破舊的牆洞滿滿的露了出來,看著以前興許是個引水渠,但是因為年久失修,已然爛成個大洞了。看了一眼滿臉邀功神色的秀娥,我忍不住蹲下身子往外看去,蔥蔥鬱郁的林木順勢映入了眼帘……

那個時候我拒絕了和秀娥出去探險,也告訴她千萬不要再去動那些我辛苦複員的稻草,秀娥的臉上寫滿了心有不甘,但是看著我一臉嚴肅的雞毛撣子表情,她還是點頭答應了。

那個時候我只是想著,家裡的事情已經爛如亂麻,我和秀娥不能再去給丹青和張嬤添麻煩了,可沒有想到現在卻……

我氣喘吁吁的搬開了那堆稻草,回過身來,看向正無聲站在我身後的霍先生,他看看我,再看看那個破洞,眼中閃爍著什麼,臉上卻是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卻顧不得他到底在想什麼,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難受,那種感覺也越來越強烈,丹青的蒼白表情猛地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越發急切,伸手指了指那個洞口,低聲說,「快走」……

霍長遠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這才一步步地走了過來,雖然他每一步走得都很穩,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腿部的不適。可心裡那份壓抑的感覺越來越重,已經讓我顧不上他的感覺,就算他瘸的走不動了,我拖也要把他拖出去,拖出丹青的「地盤,」彷彿只有這樣我才會感覺安全。

「小姑娘,」霍長遠走到了我跟前,略略的彎下了腰,眼裡竟帶了兩分戲謔,「難得看你這麼著急,不過,沒和主人打聲招呼就走,似乎不太禮貌吧。」禮貌不重要!!我在心底大聲地說,丹青才重要……

也許這些話就清楚明白的寫在了我的眼底,他眼中的笑意越發的濃了起來,就在我想著要不要動手推他的時候,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嚇了我一跳。接著一隻手落了下來,輕拂了一下我的頭頂,一句話輕輕的從我額前飄落,「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姑娘,卻又讓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不等我反應,他就轉過了身,好像在打量著那個破破爛爛的洞口,嘴裡喃喃地說了句,「沒想到,我霍某人也有這麼一天,哼……。」我不禁一愣,方才那冰冰涼涼的聲音是他發出的,那個永遠一臉微笑的霍先生?

「那我就走了,你和丹……徐小姐說一聲,這些天承蒙照顧,容當厚報了,」他回過頭一笑,依然是那口耀眼的白牙,溫和的笑容,「嗯……」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不送。」

「哧」他噴笑了一聲,用手抹了把臉,嘴角兒還帶著一絲笑意地轉回頭去,在那個洞口前蹲了下來。

我順勢轉過了身去背對著他,不知怎的,心裡就覺著他應該不喜歡被人看見,從那個洞子里爬出去的樣子。後面靜了一下,我頸後的汗毛豎了起來,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任憑背脊僵直。然後一陣唏唏嗦嗦地聲音響了起來,那股沉默的壓力頓時消失了。

耳朵里聽著他往外動作著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慢慢的轉回身來,洞口已經看不見人了,我抱起那堆稻草快速的恢複原樣。「啪」的一聲,一個東西落在了我的身後鬆軟的土裡。

我又整理了一下那堆稻草,這才回身從泥地里把那個圓圓的東西揀了起來。輕輕抹掉了沾在上面的青苔和泥土,才看出來是一塊鋥亮的金錶,墜著一根細細的鏈子。表蓋光滑,好像經常被人摩挲,看著竟彷彿是老爺給我的那一塊,也帶著同樣的溫熱。

我忍不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