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家

「一個竹子,一個猜,兩個竹子,兩個猜……,」一群兒小女孩正在土道邊玩著竹節兒,雖是簡單到不行的遊戲,可人人的臉上都激動得紅潤潤的,唧唧喳喳的清脆笑聲不時地響起……

一個小女孩安靜的站在一旁,說遠不遠的,臉上只是淡淡的,可眼裡的熱情卻是擋不住的溢出來。「啊,秀娥,你又輸了,快拿來,拿來,」一個個子略高的小女孩猛地衝上前去,想從另一個小孩手裡搶了東西過來,卻不想那孩子個頭兒雖小,卻兇悍得很,護著手裡的東西,竟還將那女孩推了個跟頭。

「哇」的一聲兒,那高個兒的女孩哭了出來,其他的孩子忙圍了上去安慰她。那叫秀娥的矮個兒女孩卻隨意地擦擦臉,轉身向一旁站著的小女孩走去。

「喂,你又站在這兒愣什麼,幹嗎不一起玩,」那小女孩微微一笑,從衣襟兒里掏了手絹出來遞給秀娥。那丫頭接過去胡亂擦了擦,伸手拿起在一旁放著的豬草籃子,伸手拽了那小女孩兒,「走吧。」

「趙秀娥,你這個討厭鬼,等我告訴你娘去,」身後那高個兒的女孩子已站起身來,推開身邊的其他孩子,指著秀娥大聲兒喊叫。

秀娥眉頭一皺,停下腳步轉身怒視著那女孩兒,彎身就想放下籃子沖了過去,可手臂一緊,轉頭看去,卻是那安靜的小女孩拉住了她,指指快要下山的夕陽。

秀娥扁扁嘴,抬頭沖那女孩「王玉嬌,不怕挨打,你就去告,」說完抬頭挺胸的拉著身邊兒的女孩就走,也不管後面如何叫囂。

小溪流淌,樹葉沙沙,或白或紫的無名野花兒開了遍地,兩個孩子開開心心在田間阡陌中走著,你推推我,我又擠擠你,摘朵兒野花,又捋個樹葉兒,不知有多開心,這世外桃源似的情景,竟象幅畫兒一樣。

轉過了一個小林子,一幢白牆黑瓦圍著的大屋現了出來。兩個孩子加快腳步,繞了半圈兒,來到一個角門,秀娥上去輕叩了叩。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滿是皺紋的臉孔探了出來,低頭看是秀娥,笑了出來「你這小丫頭,又跑哪裡去瘋,你娘正找你找的緊呢,」伸手一拍她頭,「還不快去,」秀娥一吐舌頭,忙閃了進去,老頭這才看見身後的小女孩,「呦,表小姐也在,定是被那丫頭拉了出去,快進去歇歇,大熱的天,小心身子。」小女孩笑著點點頭,抬腳進了去。

走在陰冷的小路上,地上都是青苔,有些滑,小女孩也還是不緊不慢的走著,兩邊都種滿了翠竹,隨風曳動,一股清香慢慢的溢出來,小女孩不禁停住了腳步,閉上眼,靜靜的感受著。

「你這丫頭在這兒做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有些冷厲的聲音,小女孩一哆嗦,回身低下頭,輕聲叫,「姨娘,」聲音竟是分外的清越,極其入耳,「哼,」一個身影慢慢的靠了過來,高高的身量兒,金棕色的大對襟兒襖,同色的裙子,臉色有些蒼白,細細的眉眼,薄薄的唇,額上圍著黑色的圍額,兩個金墜子在耳邊輕輕搖晃。

一股子怨氣由內而外地發出來,小女孩不禁倒退了一步。「快去幫你二姐收拾,找了你半天,竟在這兒晃蕩,嗯」?!「是」女孩兒點點頭,忙的回身走了。

剛拐過一個假山石,就聽身後有人說「太太,真不知道老爺是怎樣想的,二太太就是個沒生兒子的妾,竟把她家的親戚又接了來,還讓叫做小姐,又管您叫姨娘,她那裡配呀。」

大太太淡淡說了句,「秦嬤,別說了,這是老爺決定的事兒。」

「是,」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遠,靠在假山後的小女孩靜靜的站了會兒,就轉身走了。可大太太的那怨恨的聲音,卻圍繞不去。

這房子很大,徐家老爺很有錢,周圍上千畝田地都是徐家的,更不用提還有那些染坊,酒坊……而我不過是一個投靠來的窮親戚,這家的二太太還在世時,我家的一個下人帶著還不到三歲的我投奔了來。其實也是三服以外的表親,可二太太心好,又想著我跟她女兒也是個伴兒,就求老爺收留了我下來。

聽伺候二太太的張嬤說,老爺見了我,端詳了會兒就說我是個福難並重的人,旁人聽著不好,以為是不能留,誰知道徐老爺竟要下人們對我以小姐相稱。

帶我來的林叔,現在已經不在了,是肺癆。之前只是老咳嗽,可在我快要十歲那年,終是熬不住地去了。臨前他悄悄的把一個翠墜兒給我戴上,說這是我認親的表記,我那時才知道,原來我只是和爹娘失散了,並非沒有。

可林叔也說不清當時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他也剛去我家不久,那兒的管家是他的堂兄弟,本想著混口飯吃,沒成想最後竟是他帶我逃了出來。

他只知道我家是書香門第,家裡人都很好,只見過我爹兩次,說是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看他說話困難的樣子,我也沒法再多問些什麼,過了一晚,林叔就撒手去了,老爺賞了幾塊兒大洋發送了。

這時二太太也不行了,是因為痰症,勉強掙扎了一個月,還是滿眼淚水的去了,表姐哭得不行,而徐老爺還是那個樣子,只是讓人風風光光的發送了她。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去陪表姐的時候,無意間看見老爺坐在二太太常坐的塌上,撫摸著那滑滑的絲枕。心裡才知道,原來他也是痛的。老爺轉頭見我站在一旁,凝視了我一會兒,就揮手讓我下去了。

我從沒告訴過別人,那晚我所見到的,只是從此以後,見了老爺,叫他那聲姨父卻是真誠了許多。

我的親人一個個都消失了,現在就只剩下……「清朗……」一個明麗的聲音傳來,我從記憶中抬起頭來,回首望去,一個明媚麗人正向我走來……她就是我現在僅剩的親人,我的表姐——丹青。

我今年已經十二歲了,表姐比我大五歲,按說十七歲的姑娘在這裡早就嫁了人,可因為徐丹青是庶出,大太太根本提也不提,老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這麼一年年的耽誤了下來。

二太太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大太太卻生了兩個兒子。徐老爺家雖世代經商,可他卻是個讀過大書的人,大太太是商人之女,識得幾個字,卻不像二太太那樣是個才女。我這個遠房姨娘畫得一手好畫兒,徐老爺最喜國畫,所以當初生了表姐,老爺才給她取名叫丹青。

大少爺徐墨染今年二十三歲,說是要繼承家業的,可惜似乎只繼承了他爹娘的陰沉,卻沒什麼大智慧,二少爺徐墨陽今年二十歲,正在燕京大學堂讀大學,好像是西洋文學,極聰明的一個人,但跟老爺總是對著干。

出去上學後,更是受了什麼新思想教育,每次回來都和老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相比較起來,他跟大少爺感情不太親,大太太也更疼大少爺。但是他跟丹青的感情極好,所以對我也很好,只是他外出上學,不常得見就是了。

最小的是二小姐,也只比丹青小半歲而已,那時二太太正懷孕,服侍她的張嬤說,是老爺喝醉了酒,才讓大太太的丫頭玉蓮得了益,也就是現在的三太太,她原是大太太的貼身丫頭。張嬤就是秀娥的娘,原是二太太帶來的丫頭,後來嫁了老爺手下的一個坊主,卻也還是忠心耿耿的照顧著二太太,丹青還有我。

雖說大太太好像面子上對二小姐更好,可每次三太太見了大太太,都像貓避鼠似的小心奉承著,總覺得她似乎過得也不好,徐老爺也是十天半個月的不登她的房門。可重要的是,從我有記憶來,似乎也從未見他去過大太太的屋子。

轉眼間,丹青已來到我面前,一身淺粉的繡花旗袍,是仿照上海最時髦的樣式,未語先笑,樣子像極了二太太,我不禁一恍。「小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去,一天的沒見你,不是又被秀娥那丫頭帶出去了吧。」我微微一笑「姐姐,我正要去二小姐那兒呢。」

丹青淡淡的一撇嘴,「別去了,早就走了,她那性子有了熱鬧哪裡還等得了,」說完牽了我的手,「走,張嬤做了好多點心,就等你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姐姐的手又細又溫暖,我暗暗的使力握住,這雙從小為我遮風擋雨的手。笑著回房時,就看見張嬤正揪緊了秀娥的耳朵,用力的擰,見了我們才放手,秀娥一溜煙兒的就不見了,任她老娘在後面扯著脖子喊。

丹青每天晚飯前都要靜坐,為二太太祈冥福,這時我們都會退出去,讓她一人清靜。張嬤也念了我好一會兒,說到最後還是都怪在自己女兒頭上。我微笑著聽著,一言不發,張嬤幫我又捋了捋辮子,看看我,又嘆息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就寄人籬下的關係,我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似乎總能看透別人再想些什麼,也有著同齡孩子所沒有的剋制。剋制,這個詞兒是墨陽用來形容我的,他說見了我,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可說實在的,我自己還都不明白呢,記得那時墨陽摸著我的頭笑,說等我再大幾歲就明白了。那時我八歲。

慢慢的走回到自己的小屋,就在竹林的一角。二太太是極喜靜的,就要了這偏僻的院落。小屋乾乾淨淨的,除了床,衣櫃,就是一張書案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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