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宮闈深如海(三)

「我若是敵人,今日就取神將首級於頃刻之間,必能揚名天下了。」謝之寒嘖嘖有聲,甚是惋惜的樣子。他一腿伸直,一腿微曲地坐在地氈上,笑嘻嘻地看著顧邊城。顧邊城早已卸下甲胄,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藍色武士服,盤坐在謝之寒對面,擦拭著手中的長劍。羅戰則抱臂靠坐在帳簾門口,老僧入定一般。

聽謝之寒取笑,顧邊城只是淡淡微笑不置一詞,但心中的滋味卻難以形容。方才與水墨談笑,她藥性發作,漸漸靠在自己身上睡去,看她睡得香甜,雖然還有公事在身,也想著閉目養神再陪她一會兒,沒想到會放鬆如斯,連謝之寒進入都未曾發覺。這種情況或者說錯誤,他從沒犯過。

謝之寒見顧邊城笑而不答也不為己甚,又道:「今日將水墨送入宮中,算是以毒攻毒嗎?」「正是,事已至此,把水墨送入宮中,那裡雖然一樣有危險,但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不是嗎?暫可保她無事。」顧邊城淡淡說道。

「哼,回緋都不過半月,燕家與我等兩次交鋒皆敗,定有後手,今天突然聽你說要讓水墨去伺候貴妃,我還真嚇了一跳,不過想想皇后聽到水墨是,是閹人時的表情,還真是有趣,虧你想得出!可惜沒活活氣死了她,哈哈哈!!」謝之寒放聲大笑。顧邊城苦笑,當時的自己也是情急生智,若不是皇帝寵愛姐姐,愛屋及烏,只怕也沒那麼容易打發了皇后。

顧邊城先是讓皇后不能脫了水墨的衣服,又聲稱一個水墨松岩城被高延人俘虜後,傷了下身,不再是個完整的男人,自己有意讓其代替顧平伺候貴妃娘娘。想當初顧平也是在戰場受傷之後進入宮中伺候顧傾城的,也算是有了先例。

這種匪夷所思的理由皇后自然半點不信,連偏心眼的皇帝都覺得顧邊城亂了陣腳,竟說出如此牽強的理由來。皇后反應極快,不等皇帝開口袒護,立刻宣召御醫們覲見,可診脈的結果卻讓她瞠目結舌。

水墨的脈象雖然混亂怪異,但確實有陽脈存在,是為男子特有,三位太醫的論斷是一致的。看到帳內眾人驚到無語的表情,顧邊城不禁暗自慶幸譚九尚未找出徹底治療水墨怪疾的藥方來,也對給水墨下藥的元睿,越發好奇。

皇后怒發欲狂,她怎麼也不相信死定了的水墨竟然因為這麼古怪的理由再次逃脫。上次他說自己只喜歡男人,逃過賜婚;現在於眾目睽睽之下輕薄皇妃,他竟然又變成了閹人。可不信歸不信,三個御醫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信口雌黃,再說若水墨不是閹人,顧邊城豈敢將他送入宮中,敗壞親姐名聲?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脫衣證明其真偽。可她想用先例要水墨的命,沒想到顧邊城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口口聲聲用先帝的旨意做擋箭牌。

感性的皇帝不禁慨嘆連連,水墨為國殘身,實在是可嘆可敬,特命在場人等不得外傳。對於一個男人而言,這樣的殘缺近乎恥辱,皇帝表示能理解水墨和顧邊城一開始沒有說明的苦衷,又跟皇后打趣道,幸好沒有將石老將軍的孫女嫁於水墨,不然……明明知道自己吃了暗虧,卻無法反駁的皇后沒有如想像中暴怒,反倒安慰了顧傾城兩句方才帶人離去。

因為大笑牽動了傷口,謝之寒眉頭微蹙,卻不想被顧邊城看出,坐姿更是懶散道:「水墨入宮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皇后今日失了顏面,若不反擊,她就不叫燕秀清了。」「不錯,陛下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裡不是不懷疑的,只不過為了平衡燕家和公主之爭,才故意裝傻。」顧邊城一抖腕,長劍閃出點點銀光。

謝之寒咬了嘴唇,想起皇帝和自己相似的那張臉,他壓下心中的不自在,又道:「看見赫蘭巴雅的表情了嗎?」顧邊城點頭:「我說水墨是閹人時,他好像一點也不吃驚。」「不錯,看來他知道些什麼,這是頭狡猾的草原狼,水墨與他有戰敗,殺父之仇,風娘已經被他弄到了手,現在水墨被你送入宮中,他倒是難下手了。」謝之寒道。

顧邊城點頭正要開口,羅戰眼睛一睜:「譚大夫和王佐來了。」沒一會兒,譚九掀簾進入,他手上拿著的正是顧傾城有些破碎的外衣。譚九沒有如往常一樣,先於謝之寒嬉笑兩句,而是面色嚴肅地坐下,皺眉道:「貴妃娘娘的外衣上染了一種藥物,人聞不到,但野獸卻很敏感,我一時間查不清所有藥性,但肯定此葯是用人血製作的。」

「人血?何人之血?」謝之寒拿過外衣聞了聞,淡淡清香合著泥土的味道,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順手將外衣扔給顧邊城。譚九苦笑:「我是大夫又不是神棍!」「那也不對,」顧邊城捏著衣物問道:「若是如此,顧平也曾將貴妃抱下馬車,為何猛虎不曾攻擊他?」譚九揪著頜下稀疏的幾根鬍子,想了想才說:「或許這藥性只對女人有效?」

顧邊城和謝之寒對視一眼,這倒說得通,車上的宮女也接觸過貴妃,但她早就隨著馬車摔了個稀爛,猛獸攻擊活物乃是天性。「如果此事是皇后所為,她應該知道藥效只對女人有效,可她並未堅持揭穿水墨身份,而是相信了御醫的診脈,難道攻擊貴妃的另有其人?」謝之寒仰望帳頂,喃喃自語。

「何人?!」羅戰喝道。「將軍,公主遣人來請王爺回去休息,」一名驃騎戰士大聲回答。譚九做怪相:「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水墨哼唱的那個小調果然不錯。」謝之寒呲牙一笑:「你這麼羨慕,不如我去和娘親說,認你為義子如何?」譚九登時笑臉變苦臉,拱手道:「王爺饒命!」顧邊城莞爾。

謝之寒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發現顧邊城也起身,他笑道:「二郎,你我還這般客氣,送就不必了吧?」顧邊城笑而不語,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同出帳,羅戰和譚九也跟了出來。「羅戰,你又出來做什麼?」謝之寒問道。「屬下去巡視一下營地就回。」說完對顧邊城一抱拳,自顧離去。

「二郎,你不覺得,自從松岩城一戰之後,羅戰性格越發古怪了嗎?」謝之寒看著羅戰的背影消失。顧邊城一哂,尚未開口,營地鑼聲大作,原本安靜的營地登時沸反盈天。「老天爺,又怎麼了!」譚九忍不住怪叫了一聲。「王佐,戒備!」顧邊城沖跑來的王佐喊了一聲,他在奔跑中應答,然後大聲指揮驃騎士兵結陣。

剛剛離去的羅戰也飛身閃回,「應是馬圈那邊走水了!」「馬圈?」謝之寒和顧邊城交換眼色,「阿起,你速去看顧公主殿下,我去陛下那邊!羅戰,你留下指揮驃騎,莫要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再讓康矮子去探探赫蘭營地的狀況!」顧邊城迅速決斷。「明白!」羅戰抱拳而去。

譚九看著顧邊城等人飛快離去,西邊天際已被火光燒亮,他仰望星空喃喃自語道:「征戰再苦,苦不過人心叵測,天節星為虛星主秋,卻在夏日異常明亮,實屬不吉啊……」守候在旁的魯維自然是一句也聽不懂,看他抓耳撓腮跳腳張望,回過神來的譚九失笑:「罷了罷了,吉凶皆不由你我決定,走吧,知道你擔心水墨。」兩人偕行離去。

皇帝早被吵醒,他憂心忡忡地站在帳門口,白平快步走回跪下稟報:「陛下,是馬圈囤積的乾草起火,現已熄滅,海大人在追查起因。」「貴妃……我是說皇后她們還好吧?」皇帝著急問道。因為皇后在此,白日里又和顧邊城,謝之寒鬧個不歡而散,皇帝特意獨自休寢,沒有留宿在其他皇妃營帳,以免刺|激皇后。

「是,陛下放心,神將大人也已趕到守衛,夜裡涼,您還是回帳休息吧,」白平殷勤說道。皇帝揮手示意他退下,對著起火的方向又眺望了一會兒,皺眉問道:「白震,先是貴妃遇襲尚未查清,現在又碰到祝融之怒,朕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祖宗怪罪啊?」

守在他身後的白震躬身道:「陛下切勿自責,巧合罷了。」皇帝嘆了口氣,轉身進了營帳,坐在榻上發楞。白震走上前,將明黃色的外袍給皇帝披好,躬身無聲退下。皇帝無語枯坐半晌,嘆口氣,收腿想要躺下,餘光卻掃到一物,動作一滯。枕下露出了一張紙邊兒,他確定方才還不曾見過,張嘴想喚白震,猶豫了一下,伸手將其抽了出來,是一張折成結的素紙。

看到紙結的樣式,皇帝臉色立變,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凝神靜聽,內侍,守衛,宮女們的呼吸聲,遠處火場的紛亂,但帳中除了他,再無他人。皇帝面部表情地打開了紙結,上面寥寥幾筆:你要我做的我已做到。

看著那墨跡力透紙背,皇帝冷冷一笑,將素紙湊近燈燭,火焰迅速舔舐了紙張,在他眼前化為灰燼,飄落……

「大汗,應是有人放火!」蘇日勒低聲道。赫蘭巴雅背手望著火起方向,若有所思:「你確定?」「是,我本想去探查水墨狀況,為了躲過禁衛軍巡邏,特意從偏僻些的馬場繞過去,無意間發現有人異動,但那人身手靈活,不等我追蹤,火就燒了起來,守衛們被驚動,我只能退回來!」

「有趣,」赫蘭巴雅笑說:「看來除了咱們,還有人再打這營內之人的主意,只不過暫不知他所對何人!」蘇日勒冷聲道:「大汗,顧邊城將那水墨送入宮中,您想擒他回去為先王報仇,恐怕是難了。」赫蘭巴雅搖了搖頭:「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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