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宮闈深如海(一)

皇后的營帳就在皇帝營帳身後幾十米處,此時帳內光線昏沉,暗香浮動,紗簾低垂,皇后燕秀清正在休寢。女官玉琳卻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她時而望望皇后,時而看向帳外,陪侍在一旁的小宮女也不敢開口,只埋頭結著穗子。

帳外忽然傳出一陣吵鬧聲,玉琳猛然站了起來,嚇了兩個小宮女一跳。她發覺了自己的孟浪,沉了臉色,如同平日里那樣低聲吩咐:「你們守著娘娘,我出去看看。」「是。」宮女們恭敬回答。玉琳這才走出營帳,猛然亮起的日頭兒讓她有些不適應,閉了閉眼再看過去,營帳附近人來人往,顯得有些慌亂。玉琳情不自禁一笑,忙又斂容,冷冷地問守候在外的內侍:「這是怎麼了,皇帳之外也敢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驚了娘娘的駕,你們誰擔待的起?」

內侍頭子趕忙彎腰道:「玉琳姑娘,小的們守在外面不敢擅離,不過聽說,呃……」玉琳斜了他一眼:「不過什麼,不能說給我聽,難道要說給娘娘聽嗎?」那內侍嚇了一跳,忙賠笑道:「姑娘這話小的可受不起,」他壓低聲音:「聽說是貴妃娘娘受傷了,陛下抱著她跑回了皇帳,太醫們都趕了過去。」

玉琳強壓住心跳,裝做不在意地問:「貴妃娘娘受傷?怎麼可能,這是皇家狩獵場,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飛不進來不是?」「可不是嗎,不過聽說好像是被猛獸所傷,小的們不敢擅離職守,所以只是聽了一耳朵,不真切。」玉琳點點頭:「閑言碎語少聽點也罷了,你們好好守著,不許閑雜人等接近帳篷一步!」說畢不理會內侍的殷勤答應,轉身回去了。

帳篷里的小宮女們依舊沉默地坐在外邊做女紅,玉琳正猶豫,皇后如冰水融化一般的聲音響起:「玉琳?外頭何事吵鬧?」玉琳快步向前,輕巧地掀起紗簾:「娘娘醒了,你們兩個,快去把煮好的燕窩拿來。」小宮女們明白玉琳和皇后有私話要講,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娘娘,看來石老將軍的計畫成了,那秘葯果然有效!」玉琳忍到宮女出門又過了一會兒才聲如蚊蚋地開口。斜倚在靠枕上的燕秀清,臉上還帶著幾分初醒的紅潤,但目光已如冰箭般銳利,她睨了玉琳一眼,玉琳的興奮之情立刻淡了不少,她吶吶道:「娘娘?」

皇后掉轉目光看向帳頂未知之處半晌,才幽幽說道:「那賤人入宮十年,事事小心謹慎,命長的很,哪有那麼容易死掉,若是她死了,只怕陛下早就跑來要我償命了吧。」玉琳一怔,勉強笑道:「娘娘說笑了,陛下怎會懷疑到我們……」剩下的話她咽了回去,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說出來就是傻子了。

皇后反倒笑了起來,只是她天生冷漠,不論因何發笑,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懷疑又如何,他越是這麼想,我反而動手的光明正大,別人都以為我和她勢不兩立,若是她有個閃失,必會懷疑到我的頭上,就是因為眾人都這麼想,我更可以開始下手,因為別人都以為,本後,不敢,十年了,也夠久了,哼……」皇后低低笑了一聲之後,又閉上了眼假寐。玉琳看著皇后端秀的面龐,心裡陣陣發寒。

帳簾忽然被人掀起,玉琳扭頭想要開口斥罵,就看見了一張笑眯眯的圓滿白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劉海,你跑到哪裡去了,一天不見人影。」劉海對她擠了擠眼睛,跪了下來,給皇后行禮之後膝行到皇后榻邊小聲稟告:「娘娘,貴妃娘娘雖受了些驚嚇,但未傷及筋骨,倒是顧平那小子傷的不輕,現在就只吊著口氣。」

玉琳臉上現出了失望的神情,皇后如同睡著一樣,眉目不動地說了句:「還有呢?」劉海嘻嘻一笑:「什麼都瞞不過您,貴妃娘娘雖然沒有大礙,但出了一件妙事。」玉琳皺眉道:「你賣什麼關子,聽你一口一個貴妃娘娘,真是噁心!」劉海只是笑並不反駁。

皇后這時張開了眼,玉琳被她看的低下頭去,才慢聲道:「我說你不如劉海機靈,你總是不服,就沖他這貴妃娘娘四個字,他就活的比你明白,好生琢磨。」玉琳有些委屈地回了聲是,忍不住白了劉海一眼。

皇后不再理會她,冷聲道:「說!」「是,」劉海不敢再拖延,臉上帶了几絲興奮,聲音壓到不能再低:「娘娘可還記得那拒婚的驃騎校尉水墨?」皇后登時臉色一沉,那個清秀如女子的男人,從見了他第一眼,就非常不喜。

劉海又說道:「聽說今日貴妃娘娘被他當眾撕破了衣衫,陛下也在場,上百雙眼睛看見他對娘娘又摸又咬,外衫都撕爛了,這回他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更何況……」「更何況,就算他能說的清楚,顧傾城的清白也沒了,眾目睽睽,她又有何臉面呆在宮中?」皇后介面說道。看皇后坐了起來,玉琳和劉海趕忙上前攙扶。

皇后嘴角噙著冷笑:「真是有趣,這才叫錯有錯著呢,傳人,擺駕!」劉海奉命出門。皇后則對玉琳耳語了兩句,玉琳眼光一亮,點頭表示明白。

皇帝帳外駐守森嚴,侍衛和禁衛軍比平日里要多了一倍,不時有內侍和宮女悄然無聲地出入,人人臉上都帶了幾分緊張。白平則站在帳篷門口,不論何人進入,都要被他檢查一番才可放行。

帳內,皇帝正憂心忡忡地坐在榻邊,緊緊握著顧傾城冰涼的手,她依舊娥眉微蹙,未曾醒來。兩個太醫站在帳邊小聲討論。皇帝不耐煩道:「王愛卿,章愛卿,貴妃既然無傷,為何還不醒來?」聽到皇帝話里的怒氣,兩名太醫急忙跪下,章太醫道:「啟稟陛下,貴妃娘娘脈象急疾而亂,應是受了驚嚇,一時氣逆而致脈氣不通,待其氣通即可恢複,胡太醫已親自去煎安神藥劑,待娘娘醒來服下即可,陛下且請放心。」

皇帝還是皺著眉頭,白震低聲說:「陛下,娘娘呼吸已經平穩,應無大礙。」皇帝點點頭又問道:「逍遙王那裡如何了?」白震道:「譚太醫已趕去救治,公主殿下和神將大人都在那裡,不過……」白震看了一眼退到一旁的太醫。

能給皇家看病的大夫也都是心思靈活之人,王太醫立刻躬身道:「陛下,臣等去看看湯藥煎得如何,若是火候合適,或許可再加一味党參,提高藥效,但需與胡太醫商討。」皇帝一揮手:「去吧。」「是!」兩位太醫齊齊退下。帳里伺候的幾個宮女太監也在白平的示意下倒退離開。

「怎麼,難道阿起的傷有變?定是那惡毒女人做的!」皇帝恨恨地捶了下床榻。「陛下!」白震低聲阻止:「周圍耳目眾多,請小心。」皇帝冷哼一聲。白震心中嘆了口氣,又道:「陛下不必擔心逍遙王,他只是中了一種麻藥,據譚九說,應該是高延人用來捕虎獵熊常用的一種麻藥,會讓獵物一時動憚不得,但對身體沒有任何毒性,時辰一到,自動解了。」

「高延?」皇帝眉頭一挑,「難道那隻發瘋的老虎是高延人的手段,他們不忿在松岩城的失敗,所以……不對啊,聽二郎所述,那老虎一開始是沖著傾城去的……也對,若是傾城有失,不要說朕,對和姐姐相依為命長大的二郎來說,也是很大的打擊,哼!高延人好算計啊,鬥不過二郎和阿起,卻對一個弱女子下手,真真可惡!」

白震微微搖頭:「陛下,究竟是誰做的現在還無法定論,老奴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好,我要那人給傾城償命,不,千刀萬剮!」皇帝看著顧傾城蒼白的臉色心疼不已。這些年都虧有這善解人意的女子陪在身邊,自己才能在內憂外亂中得到一絲安寧。

「皇后娘娘請見!」帳外的白平大聲通稟。皇帝的溫柔表情立刻變得嫌惡又帶了兩分畏懼,想說不見又不敢得罪這背後站著整個燕家勢力的女人,只能賭氣不說話。白震快步走到帳邊,打起帳簾,恭聲道:「皇后娘娘金安,娘娘請。」

皇后點頭:「有勞白主事了。」白震聞言頭愈發低下:「娘娘折殺老奴了。」皇后扶著玉琳的手,步姿端莊地走了進去。留在帳外的劉海嘻嘻一笑:「白主事,小的給您老請安。」白震扯動麵皮,姑且算是一笑:「劉主事客氣。」說完放下了帳簾。

劉海對白震從來都是心有不服但又畏懼他的權勢和武功,但他心思深沉,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見白平守在帳外,劉海沖他拱拱手,小聲笑道:「白內侍,這回是咱哥倆兒看門了,以後多親近啊。」見劉海這皇后身邊的親信總管竟主動跟自己交好,白平不禁受寵若驚,連連拱手道不敢。

帳內的氣氛已變得僵硬,皇后給皇帝請安之後,就安坐在了白震搬來的綉墩上,帝後皆默不作聲。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白震和玉林都深通此道,早就避過一旁,連呼吸都儘可能的少。「來時妾身遇到太醫,他們說傾城妹妹無大礙,陛下且寬心,龍體要緊,」皇后淡淡說道。皇帝一笑:「皇后有心了。」

這句話過後就是冷場。平日里在公共場合,公事公辦,兩人配合的也還算默契,只是回了「家裡」,每次相對,這對夫妻都是這樣。皇后冷冰冰的不喜討好,皇帝性子雖軟,也只是偶爾勉強盡個丈夫義務,對於了解妻子的內心,則無半點興趣。

皇室聯姻從來為的都是權而不是情,從小被當做皇后培養的燕秀清,在孩提之時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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