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朱顏改(二)

想到賜婚,皇后,還有燕元帥,白平下意識地回憶著水墨的容貌舉止。要說外表在男人里算得上清俊了,個頭適中,看起來文縐縐的,只是那雙眼有點野性,雖然他很快地掩飾了自己的想法。哼,白平不屑地撇了下嘴,名聞天下的驃騎又如何,在都城裡,他們什麼也不是……

「咳咳。」轎中的白主事忽然輕咳了兩聲,白平心中一凜,立刻凝神屏氣不敢再胡思亂想,略一抬眼皮才發現,緋紅色的宮牆已近在眼前,四周早已安靜下來,之前街市上的熱鬧喧囂和這裡的森嚴肅穆彷彿是兩個世界。特意挑選出來的禁衛們,各個體態威武,手持金瓜,腰攜佩劍,目不斜視地守衛著皇城。

白平入宮快十年了,但每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他還是會不自覺地緊張。當初他和同伴們一起從西仁門進宮,可到現在還活著的屈指可數,白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白宮監,」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看見這個高大白平登時打起全副精神,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擺出了慣常的笑容應道:「海隊正,今天是您當值啊。」

「正是,」被稱為海隊正的男人微笑著一抱拳。白平微笑著將轎簾掀開,露出了白主事那蒼老的臉,轎中略暗的光線愈發襯得他眼珠渾濁,但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宮裡沒幾個人敢直然面對他的目光。海隊正恭敬的彎身行禮,「白主事。」「嗯,老奴今日去公主府宣旨,隊正辛苦了。」白主事淡然地點點頭,然後手指微動,白平立刻將出宮的關防送上,等海隊正蓋印之後,才小心收好。

跟著白平一愣,他發現海隊正竟然上前去搜查了一下轎內的情況,迅速卻仔細,然後一拱手,「主事慢走。」在一旁發獃的白平這才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把轎簾放下,轎中人的氣息讓他汗毛直豎,海隊正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依舊執禮嚴謹,但並不卑微。

宮轎繼續向內城走去,白平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海平濤仗著逍遙王府的勢力,竟然連主事您都不放在眼裡,做事如此無禮。」他說的極小聲,但明白白主事肯定聽得到,可過了半晌,轎中沒有一絲回應,白平吞咽了一口乾沫,也不敢再開口。

過內城安平門就不能再坐轎了,裡面是禁宮,除了皇族,沒人有權利坐轎,只能步行。白平扶著白主事下轎,白主事枯乾的手沒有一絲溫度,還帶了點黏膩的冷汗,弄得白平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愈發殷勤。「你看不上海平濤的行事為人嗎,也是,將才和奴才終究是不一樣的。」白主事突然乾巴巴地說了一句。白平打了個冷戰,低頭偷眼看去,白主事的目光卻落在而來未知的地方。

白平覺得自己脖子發緊,但他知道白主事的規矩,問話必須回答,儘管他看起來像自言自語。腦子飛快地轉了幾轉,白平小心措辭說:「原是小人愚笨,說錯話,狗眼看人低,讓您生氣了。」白主事好像沒聽到一樣,只喃喃自語了一句:「笨點好,笨點長命。」說完徑直邁步向前,白平趕緊跟上一步攙扶著他往前走,這時早有伶俐的小宮監跑來回報,皇上現在玲瓏閣讀書。

一路上兩人無語,不時遇到的宮監宮女們,見到白主事都立刻退避兩旁,恭敬地行禮等他通過,白平下意識地挺胸抬頭,享受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白主事看起來老態龍鍾,但步伐並不慢,走了不到一刻,一幢恍若漂浮在水面上的精緻樓台已現了出來。這玲瓏閣乃是仿造江南名園得月坊所造,全以三百年以上的杉木製成,沒有半顆鉚釘,全憑榫頭和巧妙的構造搭建而成,當今皇帝最喜愛在這裡讀書作畫。

越靠近玲瓏閣,附近的宮人和禁衛也就越多,他們的站位很有學問,即能隨時伺候皇帝需要,卻又不會隨便地冒犯皇帝的龍目。當皇帝推窗展望時,只會看到湖光美景,而不是一大堆木頭樁子一樣站立的男女。

「主事回來了,」一個穿著素色宮服,雖已過韶華,但風韻依舊的美人迎了上來,白主事難得的笑了笑,白平更是不敢怠慢地行了個宮禮,「周司闈。」美人微笑著點點頭。司闈,顧名思義,皇帝日常休寢皆由她管理,雖然哪位妃子承御更多的是由皇后來決定,但負責記錄的司闈也同樣重要。若是得罪了她,在時機來臨之時,給你報個見紅不潔,下次再想伺候皇帝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長寧公主殿下可安好,」周司闈微笑著問。白主事點頭笑說:「安好,我已帶你問候,殿下還命我帶了東西給你,說是王爺從北疆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周司闈嫣然一笑,半蹲行禮:「多謝殿下賞賜了,對了,」她把聲音壓低了一點:「王爺還沒回府嗎?」白主事搖了搖頭,彷彿帶了點苦笑:「只是把禮物讓顧將軍送回來了,人還是留在郊外大營。」

周司闈咬了下豐潤的下唇,悄聲說:「方才皇上還在難過,說唯一的表兄弟現在也沒有從前親近了……」白主事微微嘆了口氣,沒有接話,正準備邁步離開,餘光卻看見一個穿著粉色宮紗的俏麗女官正站在玲瓏閣門外,顧盼生姿。

「是玉琳姑娘,」白平輕聲說,心裡則琢磨最近一直在跟皇帝置氣的皇后怎麼會主動登門。白主事扭頭去看周司闈,她略帶了兩分苦笑:「方才皇后娘娘來了,皇上命我在外等您,稍待再去回事。」她說的含糊,但白主事聽得很明白。皇后出自燕家,有一位貴妃姐姐的顧邊城卻和逍遙王府的謝之寒走的更近,三足鼎立,都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但私下裡那就是暗潮洶湧了。想來皇帝也不願意當著皇后的面,提及長寧公主,謝之寒的生母,為了儲嗣之事,她和燕家之間並不愉快。

周司闈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白主事的表情,但她只能挫敗地發現,這個皇帝最信任也最貼心的近侍臉上,她什麼也讀不出來。不等她再開口,閣樓的木門被人「嘭」的一聲推開推開,頓時所有人都低下了頭,白主事不露痕迹地往旁邊退了半步,隱在了一從綠樹之後。他只看見了鵝黃色的裙擺還有金色的披帛在陽光下閃著微光,行進間佩環叮噹,想來皇后還是維持著自己的高貴儀態,只是步履略匆匆了一點。沒一會兒閣樓前再度安靜了起來。沒人說話動作,但氣氛多少輕鬆了些。

白主事又等了等,這才自行邁步向前,守在門邊的小宮女乖巧地幫他推開了門。一進閣樓,白主事一腳就踩上了什麼東西,低頭看去,是份散亂的奏章。他彎腰撿了起來,卻半眼也不看,正想放回龍案上,一個略帶了幾分沙啞的聲音響起:「白震,你說那水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驃騎軍士,就算立了些微功勞,又怎麼會讓燕家人如此上心呢?」

白主事眼光一閃:「皇上,就算是一粒沙掉在眼裡,怕也是不舒服的吧,說來也巧,方才老奴竟見到這個人了,就在御醫館外,好像是王爺派他回來送葯的。」「喔?」皇帝戰無疆聲音裡帶了幾分興味,他本來半倚在窗前的軟榻上,這時回過頭來,看著白主事問道:「此人何狀?」

正午的陽光最亮,映著水面波光鱗鱗,反射到皇帝的臉上,顯得他有些虛幻。如果水墨在此,她一定會張大了嘴巴,謝之寒容貌非凡,而這位皇帝竟然跟他長得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一雙眼溫柔如水,全不似謝之寒的冷澈……

五月初八,黃道吉日,百事宜。

「阿墨,我又想解手了,我憋不住了,」魯維邊說邊不自在地動了動腿。水墨忍不住一笑,側身低聲道:「當初你第一次上戰場也沒有這麼緊張啊,再說你已經去了茅廁三趟了,再去也是白搭。」魯維漲紅了臉想要反駁,騎在側前方的王佐清了清嗓子,他立刻閉上了嘴。水墨看似乖巧地低頭,實則在打量著四周的環境,沒辦法,一個現代人不論去哪個王朝,恐怕對皇城都是最感興趣的,水墨暗自拿緋都和她熟悉的紫禁城作比較。

遠遠望去,緋都的城牆也同樣是硃紅色的,瓦卻是灰色和青色相間的,看起來沒有紫禁城那樣巍峨大氣,卻多了幾分秀麗和精巧,而最大的不同卻在於,紫禁城位於城市的中心,緋都卻依山而建,抬頭望去,不僅能看到隱於蒼翠中的宮台樓閣,甚至隱約有瀑布水聲傳來。這樣依山傍水的宮殿設計水墨從沒見過,她忍不住感嘆古人的巧思,先不要說優美的自然環境,就是為了戰鬥,這也是個易守難攻的皇城。

想到這兒,水墨忽然自嘲地搖了搖頭,這才打了幾仗啊,竟然想起攻防之事。「站!」一聲呼喝響起。領騎的王佐聞聲伸出右手一握拳,所屬驃騎人馬立刻齊刷刷地站住,一時間,除了戰馬的呼吸聲,再不聞一絲動靜。示意驃騎人馬停留的男人一身錦衣戎裝,看到驃騎的表現,他忍不住點了點頭,來來往往這麼多皇親貴胄的親衛部隊,包括燕帥的親兵,沒有一隻比得上驃騎。

「王校尉,」他跨前幾步,抱拳施禮。王佐不敢怠慢,翻身下馬迎上前去,「海隊正,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哈哈,」海平濤大笑了兩聲,一拳捶在了王佐肩上,「你小子,幾日不見,倒是文縐縐起來了,看來你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念學堂了吧。」「看來王頭兒和那位大人很熟啊。」魯維低聲說。水墨微不可見地點點頭,那位海隊正身形高大卻面貌溫文,笑聲又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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