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相逢(二)

「少將軍,」走進將軍府邸的傅友德迎面碰上了公子石羽,他急急地一抱拳就想離去,卻被石羽伸手攔住:「傅叔,你匆匆而來,可是城門那裡出了什麼問題?」傅友德微怔,心說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石羽一向自恃是將府公子,對待石老將軍麾下將官視同自家私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平日里對自己就算客氣的了,也只是稱呼一聲傅將軍而已。

不管心裡怎麼詫異,生性謹慎的傅友德絲毫不敢託大,言語間愈發客氣:「少將軍有傷在身,還如此憂慮國事,末將敬佩,城門那裡一切安好,高句麗人暫時沒有再度發動攻擊的跡象,想來他們的攻城車被壕塹所擋,正在頭痛吧。」說到壕塹時傅友德發現石羽的臉色略變,心思靈動的他立刻想起之前的傳言,有人說,掉下城牆的驃騎士兵是被石羽故意撞飛的,而正是那個人想出了壕塹阻敵的辦法……

想到此節,傅友德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且不管那些高句麗狗在想什麼,末將此番前來卻是有好消息要稟告老將軍,陽盛府的援軍來了!」「喔……」神情有些恍惚的石羽漫應了一聲,跟著才反應過來傅友德在說什麼,他驚喜外分:「真的嗎?援軍來了,來了多少人?他們在哪兒?!來的是誰?!」

強忍著不去擦拭石羽噴在自己臉上的吐沫星子,傅友德微笑著回答:「來的是前鋒,只有數十人,他們剛剛被吊上城牆,顧將軍正在和他們討論戰況,末將則立刻趕來稟報將軍大人,軍情緊急,末將失陪了。」傅友德邊說邊一拱手,大步向內廳走去。

石羽眼珠轉了幾下,對自己親信揚揚下巴:「去,給我備馬,咱們去城門那裡瞧瞧。」

「少爺!」親隨嚇了一跳,趕忙伸手阻攔,「您忘了剛才老爺說什麼了,您要是再敢踏出將府一步,他就打斷……」「打斷什麼?」石羽不耐煩地一甩手,那親隨登時倒退了幾步,「你要再廢話,我就先打斷你的腿!」說完他大步向門口走去,倒霉的親隨喊著護衛們都跟上。

親隨自認為很了解石羽的想法,以為他只是想去湊熱鬧,但卻不知道此時石羽內心的驚惶諱忌,石羽忘不了戰事結束時,顧邊城看他的那一眼。那是顧邊城第一次正眼瞧他,原本石羽很憤怒於顧邊城對自己的「輕慢」,但現在他寧願這位神將大人一輩子也不要注意到自己。頭盔下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彷彿刺穿了自己,眼神淡淡的讀不出任何內容,就好像在看……想到這裡,石羽狠狠地抽了胯|下戰馬一鞭,他就好像在看個死人。

「早知道你們有這等辦法阻敵,我們何苦緊趕慢趕,累個半死,」謝之寒半靠在城牆上,向下觀察著那道看起來沒什麼特殊之處的壕塹。「那還真是抱歉了。」顧邊城微微一笑。他們早就約定好如何再相見,今晚王佐一聽到熟悉的鷹嘯,立刻去通知顧邊城。果然沒過多久,十幾個黑影潛了過來,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吊上城牆。

「謝大人,我軍將士拚死守城,且邊民塗炭,我等身為軍人,食朝廷俸祿,理當竭盡全力趕來,驅敵虜於河山之外,神將大人請勿介懷。」旁邊一個長得濃眉大眼的年輕無武將很嚴肅地說,顯然他聽不出這是謝之寒和顧邊城之間的玩笑話。

聞言,謝之寒望向夜空翻了個白眼,這個動作還是跟水墨學的。一路上他差點被這個嚴肅,古板,似乎每根汗毛都長得橫平豎直的趙君正鬱悶死。此人不懂風月,不知變通,也不畏權勢,只要認為是對的,他就會堅持,不起眼卻堅韌,就像一面盾牌。他已在軍中服役數年,卻依然是一個小小的偏將,全然想不到他曾是武舉的榜眼。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跟他同科的狀元還有探花,一個任兵部參事,另一個則在江南任水軍副將,都是職位上佳,前途遠大之人。

「趙將軍所言甚是,」顧邊城微笑著點點頭,趙君正恭敬的拱手回禮。顧邊城在天朝年輕武將眼中,不啻于軍神一樣的存在,現在能和「偶像」面對面的交流,趙君正難掩心中激動,但他性格自律,表情看起來還是很嚴肅。謝之寒舔了舔乾澀的唇皮,遠處隱有火光閃動,那裡正是高句麗大營……方才顧邊城已經告知,壕塹出自水墨的主意,而現在,這小子掉下城牆已被擄往高句麗營地,不過,羅戰應該在他身邊……

回頭正想相詢,謝之寒就聽見幾聲大笑傳來,隨即鎧甲和武器撞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雖然天色已晚,可石老將軍剛一露頭,謝之寒已將他看了個通透。「二郎,聽說援軍已到,老夫坐困松岩城,有失遠迎,真是慚愧,是哪位……」他話未說完,正對上謝之寒似笑非笑的眼,步伐一頓,立刻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個軍禮,臉上帶著三分驚喜兩分惶恐,十分地到位:「王……呃,謝大人,沒想到竟然是您親自前來!老臣惶恐!」他知道去搬救兵的是謝之寒,但沒想到這天潢貴胄居然再度親臨前線。

謝之寒和顧邊城對視了一眼,人沒動,只是伸手虛扶:「老將軍免禮,邊關有您這樣的老將鎮守,才能保我天朝寸土不失啊。」「您過獎,老臣慚愧,此次事發突然,誰知高句麗人竟不顧先帝天恩,背約攻城,幸得神將大人從天而降,才能堅守至今,回頭還望謝大人在皇上面前為我等邊防守軍解說一二啊。」石老將軍一副抱愧的樣子。謝之寒一扯唇角:「好說。」

「謝大人,陽盛府尹周大人和劉督軍是否已向朝廷報備?」石老將軍問。謝之寒點點頭:「不錯,二位大人已派出『急腳兵』持金牌向朝廷告急,同時劉督軍在整飭戰備,隨後帶大軍趕到,我自告奮勇為先鋒,先行返回。」「謝大人不愧為國家之棟樑,有您在前線督戰,兒郎們定會搏命,」石老將軍先拍了謝之寒一記馬屁,又道:「陽盛府駐軍近五萬,此番前來的高句麗狗不過三萬人,再加上與我們數日征戰的損傷,看來將他們趕回老家指日可待了,呵呵。」

「老將軍,文智極善用兵,今天謝大人和趙將軍帶人潛伏進來,他很快就會發現,雖不懼高句麗攻勢,但強攻畢竟不是上策,而且,還有謝大人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情況,」顧邊城溫言道。「唔?敢問謝大人是何狀況?」石老將軍很感興趣的樣子。謝之寒沒說話,依舊懶洋洋地靠著城牆,只嘬唇呼哨一聲,幾個人影立刻顯現。

石老將軍眯眼看去,那幾個穿黑衣的彪形大漢肯定是驃騎無疑,他們中間那個矮個子雖然一身漢服,但看他眉眼,石老將軍還是有所頓悟。「這位是?」不等石老將軍問完,矮個男子邁前一步,特別恭敬地行了天朝禮儀,「小人車力,見過石老將軍。」「車?」石老將軍吃驚地一揚眉頭,「那,車永申尚書是……」「正是家主,老將軍果然如傳言中一般精明過人。」車力笑得分外諂媚。

石老將軍心中得意,臉上卻不肯帶出,只是轉頭看向顧邊城和謝之寒,感慨似的說:「謝大人竟會碰到車家的人,還真是巧,想來是被大人一舉擒獲的。」謝之寒心中冷笑,這老頭對燕秀峰真是死忠啊,都快自身難保了,還不忘給自己和顧邊城扣屎盆子。「老將軍誤會了,是小人跑去陽盛府報信之時,才遇到謝大人的,」車力主動解釋道:「因為文智在松岩城附近看守嚴密,小人只能繞路,所以才有些耽擱。」

「哼,看來你確實繞了很遠的路,可惜你家尚書報信兒已無半點用處,現在是來看熱鬧的吧?!」石老將軍指了指城外高句麗軍營,聲音漸冷。車力嚇得臉色蒼白,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將軍您誤會了,我帶的消息不是這個!」「那是什麼!」石老將軍怒喝道。

車力剛要張嘴,突然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謝之寒和顧邊城。石老將軍花白的眉頭微蹙,這高句麗矮子顯然在看顧,謝二人的臉色,謝之寒暫且不提,難道在他心中,顧邊城要比自己重要的多不成?壓制著心中過的不滿,石老將軍捋著鬍子沉吟不語。敏銳如顧邊城自然猜得到他在想什麼,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只能故作不知地將車力叫到身邊,讓他小聲告訴石老將軍那個秘密消息。

「李……」石老將軍驚訝之下差點脫口而出,謝之寒冷冷的眼神卻讓他立刻閉上了嘴。不用顧邊城再多說,石老將軍做了手勢,傅友德立刻帶著眾人退下。他靠近顧,謝低聲說道:「如果那李振真的在大營中,我們可是抓了條大魚,想當初,要不是因為天氣惡變,補給不濟,寒枝城早就歸我天朝治下了,如何能讓他有機會休養生息。」

石老將軍越想越興奮,先帝功績彪炳,現在的皇帝卻因為性子軟,身體弱,一直被外戚和朝臣壓制。如果自己能幫他立下如此大的功勞,那……謝之寒突然笑著指指高掛城牆的人頭:「老將軍,聽說這是你親自下令砍下來的,果然好決斷,想必高句麗人士氣大受影響吧。」石老將軍自得一笑:「慈不掌兵,老臣也是出於無奈啊!」

「是啊,聽說高句麗大君和這位高月公主從小青梅竹馬,也不知是真是假?」謝之寒笑嘻嘻地問顧邊城。顧邊城一哂:「大戰當前,想這些風花雪月作甚。」「沒什麼,」謝之寒搓了下鼻樑:「我只是好奇,李振親眼看著高月被砍頭心中是什麼滋味。」他話未說完,石老將軍已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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