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計中計(三)

「嗯……」若有似無的音色在帳篷中飄散著。負責看守赫蘭巴雅的戰士不禁有些奇怪,審判即將到來,大王子卻在傾聽什麼一般的閉著眼睛,彷彿還在跟著哼唱。除了二王子的心腹部屬,在其他戰士們眼裡,赫蘭巴雅才是更好的將領,甚至是個更好的統治者。

雖然在戰場上他也是冷酷無情的,但並不像二王子那樣喜歡濫殺無辜。身為一個戰士,誰不希望跟隨的是一個能給他們帶來希望和勝利的領導者,那遠比血統更重要。可惜,戰士看了看幾日水米未進,一身血污,頭髮散亂卻仍舊悠然自得的赫蘭巴雅,再次為他嘆息,刺殺可汗,他的親生父親,不論他有怎樣的才能也不會讓他活著了。

帳篷的門帘忽然一動,正在心中慨嘆的戰士下意識地把彎刀抽出一半戒備,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彎腰走了進來,戰士忙收回武器向他行禮。那男人隨意地將他揮退,背手站在了帳篷中央,身後的幾個親隨半包圍著他。這人長得淡眉細目,稀疏的鬍子略顯枯黃,樣貌普通,只有一雙眼賊亮,這會兒正嘰里咕嚕地轉著,打量著被層層鐐銬鎖在帳中的赫蘭巴雅。

赫蘭巴雅好像沒發覺到有人進來,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那男人帶些尖利的聲音響起,「大王子殿下,昨夜睡的可好?」赫蘭巴雅眉頭一挑,緩緩地睜開眼看過來。男人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跟著反應過來,這赫蘭巴雅再厲害,也是個沒牙的老虎了,自己怕他做什麼。可想是這麼想,他卻沒有勇氣再上前一步,只能故作鎮定地乾咳一聲,「大王子殿下,我勸你還是識時務一些,交出令牌,克雅殿下看在血脈的份上,定會讓你死的痛快些,不然……」他冷笑了一聲。

赫蘭巴雅安靜聽他說完,鐐銬「嘩啦」一聲響,他有些吃力的舉起了手臂,那男人頓時戒備的後退兩步,他身後的親信們也「嗆啷」一聲拔出了彎刀。赫蘭巴雅微微一笑,豎起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日夜未飲水的他聲音沙啞,「巴永,你太吵了,別打擾我聽歌。」

巴永是托赤部落首領的侄子,托赤部落的大公主嫁給了赫蘭克雅為正妃,托赤部自然是幫助赫蘭克雅登上王座的最大助力。巴永雖然長相一般,但詭計多端,反應機變,不然族長也不會把他派到赫蘭克雅身邊,幫他出謀劃策。

他暗地裡給赫蘭克雅出了不少主意對付巴雅,可都被巴雅看穿,一一破解甚至反咬一口,這讓自詡智計超群的巴永非常難堪。這次藉助風娘的手段來陷害赫蘭巴雅也是他出的主意,只是萬萬沒想到,竟然被人混進來火燒連營,卻連個影子都沒逮到,那風娘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被燒掉一半的大營,氣急敗壞的赫蘭克雅咆哮連連,負責警衛的戰士頭領被他一刀砍掉了腦袋。雖然赫蘭克雅並沒有當面責備,但精明的巴永已感覺到了他的不滿,為了讓巴雅交出令牌以挽回自己在赫蘭克雅心中的地位,巴永威逼利誘,什麼手段都用上了,但赫蘭巴雅根本不為所動,就好像看小丑表演一樣。

現在聽赫蘭巴雅說什麼歌聲,托赤巴永以為赫蘭巴雅死到臨頭還在耍弄他,不禁怒火攻心,他直呼其名,「赫蘭巴雅,既然你不肯接受克雅殿下的條件,那你……」說到這兒,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就等著受火油之苦吧!哼哼。」帶著幸災樂禍的嘲弄,巴永轉身離開了帳篷。

火油之刑?赫蘭巴雅眯起了眼睛,看來克雅真是恨自己入骨啊。當初在赫蘭人立族之時,俘獲了敵人首領就會架起油鍋,將敵酋油炸之後分而食之,所以赫蘭人的野蠻殘酷迅速在草原上傳播開來,讓人聞風喪膽,不戰而降。到後來,赫蘭一族日益壯大,開始吸收其他小部落,也多少接觸了天朝文化,這種野蠻的行為被廢止了,沒想到今日竟然又被赫蘭克雅拿了出來。

按照天朝人的說法,克雅這一手就叫一箭雙鵰吧,既能用最狠毒的辦法除掉自己這個眼中釘,同時還可以立威,果然是「純正」的赫蘭血統啊……赫蘭巴雅掀唇冷笑。這時帳篷的帘子突然被人扯掉,猛然出現的明亮火把讓幾日未見光線的赫蘭巴雅難以適應,他伸手想要遮擋刺眼的光芒,卻被人一把扭住了手腕,跟著覺得頸上一涼,兩柄彎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鐐銬聲響,手已被人粗暴的抓住,想來是有人給他開鎖,赫蘭巴雅用力眨眨眼,可酸痛的眼睛還是一片花。不容他多想,只覺得肩膀處一痛,人已經被拽了起來往外拖走。腳銬並沒有解開,眼睛又看不清,赫蘭巴雅幾乎是踉蹌著跌出了帳篷,如果不是有人架著他,定會摔倒。

赫蘭巴雅並不掙扎,他閉眼讓自己儘快適應外面的光線,又大大呼吸了一口夜晚草原上清新的空氣,過了會兒才睜開了雙眼慢慢看去。晴朗的夜空依舊繁星點點,不時有薄雲飄過,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還有……赫蘭巴雅凝神看向篝火熊熊的營地中央,他忽然有點想笑,難為克雅了,竟然找的到那麼大油鍋……

赫蘭克雅在走出帳篷前,再一次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就在今天,再過一個時辰,自己最大的心頭之患就要消失了。那些曾暗地裡支持過赫蘭巴雅的部族首領們,在強有力的「證據」面前也無話可說,全體通過了對赫蘭巴雅的定罪。

想到這兒,赫蘭克雅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籌划了這麼多年,忍耐了這麼久,終於成功了。父汗雖沒有明說,但他總認為赫蘭巴雅比自己更聰明能幹,可現在呢,笑到最後的是誰?只可惜啊,親愛的父汗,你看不見了……

笑得冷酷又扭曲的赫蘭巴雅低頭出了帳篷,再抬頭時,已是一臉肅容,眉頭緊蹙,彷彿整個人都被無盡的哀痛和憤怒包裹著。大帳外肅立著數不清的赫蘭戰士,他們皆是一身黑色戰袍,雪亮的武器上也裹著黑色的布條,象徵著身份和榮耀的貂尾都已摘下,為他們的大汗守喪。整個營地寂靜如死,只偶有火把噼啪作響,但彷彿被拉滿的弓弦,隨時都會爆發。

見到赫蘭克雅出現,戰士們開始有節奏地用手拍著刀柄,或手中的武器,「咵,咵,咵」的悶響不斷,向他致敬,直到赫蘭克雅猛一揮手,聲音戛然而止。趕來的各部族首領也停止交頭接耳,而是紛紛退避,恭敬地給他讓出道路。這種王者才能享受的待遇讓赫蘭克雅的心跳愈發快速,一瞬間他有種天下皆在我掌握的感覺。

看赫蘭克雅有些急切地想要登上高處,「嗯哼,」跟在他身後的心腹巴永悄悄乾咳了一聲提醒他不要忘形。赫蘭克雅腳步登時一頓,然後慢慢地走上了原本屬於他父親的高台。驕傲地環顧著四周,不論是最前面的各部族首領,還是漫山遍野的戰士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仰望著他,赫蘭克雅深吸一口氣,開始大聲說道,「我英勇的戰士們,今天,是我們赫蘭一族悲哀的日子,我失去了最慈愛的父親也是我的指引人,你們,也失去了最偉大的一個首領!」

他話音剛落,已經從隱約傳來了哭泣聲,女人們沒有資格參加這樣肅穆的活動,她們站在遠處眺望著這裡,為逝去的首領哭泣流淚。各部族首領們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表情或嚴峻,或悲戚,戰士們的表情雖然哀傷卻帶了更多的憤怒。

赫蘭克雅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他愈發努力地賣弄著自己的演技,將痛和怒完美地混合在了自己臉上,嘶啞著聲音說,「我們赫蘭人就像草原上的狼,為了自己的家族和生存奮鬥著,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嚴!可是,我的父親,你們的汗王,一位曾經的,赫蘭族最勇猛的戰士沒有死在敵人的刀下,卻,卻……」他怒視著已被人架了過來的赫蘭巴雅,所有人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嘩啦,嘩啦。」赫蘭巴雅每動一下,腳上的鎖鏈就會彼此碰撞,路兩旁的人群寂然無聲,只死死地盯著他,其中很多戰士曾經追隨赫蘭巴雅血戰沙場,不畏生死,現在他們卻覺得自己被這個人背叛了。赫蘭巴雅一步步的感受著那帶著痛的,比火還燙,比冰還冷的憎恨視線,挾持著他前行的兩個戰士都是克雅的親信,他們彷彿想讓赫蘭巴雅多受些精神上的折磨,故意走的很慢。

終於走到了高台跟前,一個貴族突然上前半步,一口啐了出去,赫蘭巴雅下意識歪了下頭,吐沫擦頰而過。這意外的舉動讓所有人吃驚,如是平常,這樣的侮辱足可以引發一場決鬥,赫蘭巴雅畢竟是王子,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錯,也只能審判不能輕辱。

「阿濟!」蘇日勒一聲低叱,他緊緊抓住了阿濟的手臂並用力氣壓制住了他,這才制止了阿濟想要衝出去的動作。蘇日勒低聲說,「忍不了這一時,如何救殿下出去!殿下都能忍耐,你不能嗎!」阿濟沒有回答,只是低頭下去,就聽「咯嘣」幾聲輕響,蘇日勒知道那是阿濟咬牙忍耐的聲音。他輕拍了一下阿濟的手臂,又趴回了自己的位置,一瞬不瞬地望著場地中央。

托赤!蘇日勒在心裡冷酷地念著這個姓氏,今日你對殿下的侮辱,我要讓你整個部落來償還!他回頭看向身後,戰士們都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他們都是赫蘭巴雅一手帶出來的,在他們眼裡,只有大王子而沒有大汗。

蘇日勒抬頭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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