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計中計(一)

正往嘴裡倒酒的譚九聽見謝之寒低聲笑語,他不禁歪頭掃了一眼表情有些迷茫的水墨,看來他真的不懂。屋舍里透出的光線時明時暗,水墨一襲黑色戰袍合身服帖,束腰的銀色軟甲愈發襯得他蜂腰挺背,發色如漆,肌膚潔凈,眼神明澈,明明容顏清秀如室女,可偏偏又有著一些男人都沒有的自信和大氣。再想起水墨那詭異的陰陽脈,譚九就覺得牙疼。

身旁謝之寒翹起的嘴角讓譚九很不爽,他正想開口,幾聲清脆的哨音從側後方穿來,顧邊城一勒韁繩靠向旁邊讓路,整個騎隊立刻跟著動作停住,但無半點人聲馬嘶。水墨回頭看去,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正在士兵們的保護下,向這邊駛來。

沒一會兒離得近了些,燈籠上那斗大的「燕」字立時清晰可見,只見開路的燕府近衛一甩手,哨聲登再次響起,四周的民眾早就躲得遠遠的。水墨這才看清,他們的鞭子是特製的,鞭稍上系著一個哨子,只要跟空氣摩擦,就會發出聲響。看來這是燕府用來驅趕民眾的專用「警笛」,怪不得顧邊城也會讓過一旁。

「這聲音好響。」一直跟在水墨身後的魯維湊了過來悄聲說,水墨一扯嘴角沒說話。那馬車愈行愈近,鏗鏘的馬蹄聲,不時響起的尖銳哨音,讓人感覺有些壓抑,周圍的人群似乎連呼吸聲也不聞。

眼瞅著馬車就要從這邊經過,可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竟停在了騎隊的一側,領頭的燕府近衛拱手行禮,看似態度恭謹,可並未下馬,「將軍。」顧邊城卻點頭還禮,未及開口,一個柔媚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神將大人,謝大人,還真是巧啊。」

原本對馬車還有些好奇的水墨頓時覺得眼角抽搐,車帘子被人微微掀起,纖細的手指恍若透明,被花汁暈染的指甲嫣紅,雖看不到馬車裡的人,但水墨分明聽到身後抽氣之聲不絕於耳,甚至還有魯維吞咽的聲音。水墨苦笑著想,要是那些男人見過這隻手握刀的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如此色與魂授呢。

「紅衣姑娘,」顧邊城淡淡地點了點頭,對於原本是階下囚的風娘被燕府如此禮遇,他好像一點也不吃驚,並稱呼了她的假名。車裡的紅衣停頓了一下又嬌笑著說,「原本應下車行禮,只是妾身不便露面,還望將軍,大人海涵。」這算什麼,示威嗎?在看看燕府沒有一個下馬的近衛們,水墨眉頭輕皺。

「哈哈,」謝之寒一聲朗笑,「紅衣姑娘不必客氣,你身份特殊,還是不露面的好。」「哧。」水墨忍不住笑了出來,傻子也聽的出謝之寒話里的嘲諷,可偏生他一個髒字沒有,單從字面上看,倒像在誇獎似的。

車裡的風娘本來正暗自咬牙,忽然一聲熟悉的笑聲飄進了耳里,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車簾一掀,風娘美艷的容顏立現,她穿了一身宮制秋香色衣裙,髮髻高聳,金釵斜橫,如不知道她身份,定以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水墨?」

對那些目瞪口呆的男人,風娘看也不看,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水墨,臉色連變。看著面色紅潤,行動自如的水墨,紅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麼可能?!水墨被風娘直刺而來的目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躲,但轉念一想,憑什麼啊?要不是我命大,已經被她弄成活體蠟像了。想到這兒,水墨也學著顧邊城的樣子沖她點點頭,「紅衣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可惜,顧邊城是氣勢天成,水墨卻是東施效顰,但顯然效果很好,紅衣雖是笑容不變,但被她撩著的車帘子卻無風自顫。

紅衣暗吸一口氣並伸手挽了一下鬢邊的碎發,藉以讓自己平靜,再抬頭已是一臉嬌笑,「阿墨,換了這身衣服我還真沒認出來呢?真是判若兩人。」水墨好像沒聽懂她話里的諷刺,反而連連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實在過獎,姑娘你也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呢,呵呵。」

「噗!咳咳!」謝之寒眼睜睜瞧著酒水從譚九的鼻子里噴了出來,看來今晚譚九這條命要折在水墨這張嘴上了……

謝之寒毫無顧忌的笑聲如針刺般扎著風娘的耳膜,一直彎在她唇邊的笑窩彷彿也僵住了。風娘死盯著水墨,那隻雪白纖細的手無意識地縮進了袖口,水墨覺得解氣,就笑眯眯地跟她對視,絲毫不知危險臨頭。「紅衣姑娘,屬下兵士多出身鄉野,言辭粗魯,姑娘不要介意。」顧邊城淡然的聲音傳來,字字清晰,風娘正在袖裡動作的手指一僵,被水墨激怒而消失的理智頓登時迴轉。

風娘一翻手腕假裝用袖遮容,嫣然一笑,「將軍大人折殺小女子了。」她借這個動作妙目流轉,不禁一怔,剛才只顧著水墨,羅戰竟不知何時來到水墨身側。他看似輕鬆地勒著韁繩,實則右腕正對著自己,風娘心裡寒氣頓起。羅戰的袖箭就套在他右腕上,彈射之時快如閃電,精巧的箭上還抹了一種無名的毒藥,見血封喉,風娘一想到敵人死在袖箭之下的慘狀,忍不住微微一顫,自己的指尖針再快也快不過他。

「將軍,時辰不早,還是且請先行吧,以免元帥久候,」一直默不作聲的燕府近衛頭領忽然開口。顧邊城一點頭,「好,請。」又轉頭對風娘說,「紅衣姑娘,稍後再見!」風娘略側身對他柔媚一笑,秋水點點含情,手指一松,薄紗飄落。近衛頭領先一抱拳,帶著元帥府的人率先前行,等車隊過去之後,顧邊城才策馬前行。

輕晃而去的馬車消失之後,謝之寒冷冷一笑,「那女人竟然還想動手,看來今晚也是筵無好筵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屯罷了。」顧邊城說著瞥了謝之寒一眼,帶了幾分打趣,「這不正合你心意嗎?」

剛才被嗆到的譚九也一翻白眼,「沒錯,天生的喜歡無事生非!」謝之寒不以為忤反而笑了,雪白的牙齒閃著微光,「知我者,顧譚也。」

說完他打了個尖銳的呼哨一緊雙膝,黑雲立刻開始小跑,眾人隨即跟上。水墨發現自己的馬純粹就是自動駕駛的,起步停車都不用操心,她只能緊緊抓牢韁繩,這馬說跑就跑,差點沒把她給晃下來。越往前行,燈火越發明亮,兩側絲竹之聲纏綿入耳,不同的香味裹在空氣中,飄散過來,但路上的行人卻再看不見,反倒是警戒的兵士多了起來。前面帶頭的謝之寒忽然放緩了速度,順著一側房屋的走勢向左一拐,隨後跟來的水墨就覺得眼前一亮,前方屋宇竟是建在水邊,篝火與水面呼應,更顯得波光粼粼。

大門口站滿了燕府的親衛,早有人進去通報,顧邊城一看有人迎出,立刻催趕赤鴻上前。「城弟,你來遲了,要罰酒!」燕秀峰笑著從門裡大步地了出來,他今晚穿了便服,一個書生髻,淺白色的輕衫,青色的腰帶,襯得他風度翩翩,不像武將倒像是個文士,俊秀的臉上滿是笑容。

顧邊城翻身下馬,趕忙抱拳行禮,「燕帥竟先到了?弟甘願受罰!」「哈哈,」燕秀峰笑著一把扶起了他,緊緊一握,「今晚沒有上下,只有兄弟,來陪席的也都是我燕家人,不必拘禮,唔?」顧邊城微微一笑,從善如流,「二哥。」「好兄弟!」燕秀峰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終於移到了顧邊城身後,心頭一跳,謝之寒正懶洋洋地靠在黑雲身上,看不清他表情。只看他一手隨意地梳攏著馬鬃,一邊繞有興緻地看向四周,竟似沒注意到燕秀峰一樣。

「嗯哼,」顧邊城清了清嗓子,謝之寒扯了下嘴角只當沒聽見,燕秀峰尚未動容,站在他身後的親信隨員卻早有不滿。其中一人雖是言中帶笑,卻意有所指,「大人果然好風采,雖然今上特許大人見上官可不行禮,不卸甲,但大人仍如此守禮自持,小將佩服。」顧邊城和燕秀峰同時皺了下眉頭。謝之寒倒笑了,扭頭看過來,那人突覺心頭一寒,下意識想去摸刀,燕秀峰橫了他一眼,他這才訕訕地收了手回來。

水墨早已下馬,對那些唇槍舌劍沒有半點興趣,她對燕秀峰自然更是不敬也要遠之,乾脆躲在了羅戰身後,反正這傢伙塊頭大得很。她自打來了這個世界,一直都在社會最底層為了活下去而拚命,最髒的,最破的,危險的,狠毒的見了太多,倒是這種富麗堂皇,精巧別緻的地方從未見過。打量著四周環境,這才發現,剛才扔花給她的那些女子所在之處,是與水邊屋宇相連的,就好像是長長的迴廊一樣,一檐一屋構造巧妙。不但跟來的路上看到的民房大為不同,也看不出半點曾險歷戰火的痕迹。

「阿墨,這裡一定是胭脂巷!早聽人說過,天!這裡比我聽說的還要好,真想不到我也能來這裡,以前王大他們就說過,要是能來這銷魂一次,死也值了!」跟在水墨身旁的魯維興奮地有些語無倫次嘴,出身鄉野的他何曾見過這樣的景象。

「胭脂巷?」水墨眨了眨眼,聽得有些糊塗,心想這個巷字倒也清楚,點明了這建築的特色,不過胭脂何意……不會吧?水墨突然反應了過來,胭脂?銷魂?落花有意?!

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的水墨忽然嗅到空氣里的脂粉氣味大盛,跟著什麼東西飄落在了她的鼻樑上,揭下來一看,是一片柔軟的花瓣。水墨登時打了個哆嗦,怎麼又來了?再一抬頭,才發覺正屋兩側迴廊上的窗戶幾乎都被推開了,好像每個窗戶後面都有一個和數個女人,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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