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雌雄(二)

方才還有些喧鬧的廣場彷彿被人按了靜音一般,雖然眾人的眼光意味不同,但都齊刷刷地扎在了水墨的身上,水墨嘴角微動,表情僵硬地看了一眼顧邊城。他目光灼然,與水墨的眼神一碰,忽然帶了點若有所思。

在被人那般呵斥之後,依然高坐馬上的水墨似乎已經不僅僅是不識時務,而是不要命了。水墨勉強移動目光,看到了那個大聲訓斥自己的男人,果然,也算得上是個熟人,黑虎軍的那個李校尉。

站在燕秀峰身後的他臉容高傲嚴肅,就算是翹起的嘴角也帶著幾分冷酷。他的名字水墨都已記不太清了,但很顯然,他是一點也不曾或忘,當時所受的屈辱,現在終於找到了一個報復的機會。

水墨很想苦笑,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扯動了嘴角,因為從剛才起,她就一動不能動了,甚至是扯動麵皮,也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別說她那已經麻木的舌頭。是誰?誰暗算了自己?周圍都是人,自己還被顧邊城的近衛包圍著,究竟是誰能在一瞬間抓住自己放鬆的那一秒?水墨當時只覺得腰際微微麻了一下,眼前有些恍然,等她再度聚焦眼前的時候,眾人都已下馬,而她自己卻只能僵坐馬上。

燕秀峰雖是武將,但在官場歷練已久,能夠用餘光觀察他人而不被發覺,也算是他在朝堂上練出的一種本事。剛才顧邊城稍稍蹙起的眉頭讓全神關注他的燕秀峰心裡一跳,看來情報里說的沒錯,那個小賤卒對於顧邊城確實有不同的意義。

但不知為何,顧邊城很快就放鬆了下來,根據自己對他多年的了解,這种放松並非做戲,燕秀峰有點失望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他出身權貴,父親乃是前朝統領三軍的元帥,更是當今皇帝登基的最大功臣。

容貌俊秀,武藝高超,謀略出眾,文採風流,似乎世間人想擁有的一切,他生來就有。可惜,再完美的人也會被人拿來相比,武有顧邊城,文有……「校尉大人,這位兄弟雖是賤卒出身,但在此次與赫蘭人的交戰中,表現得謀勇俱全,立了大功,已被將軍大人免去賤籍,升為軍士。」清越的嗓音響起打斷了燕秀峰的思緒,他瞳孔忽然一縮。

水墨任憑謝之寒將自己從馬上抱了下來,她面紅耳赤,尷尬萬分。倒不是因為跟那個超級帥哥有親密接觸太過緊張,水墨在心裡破口大罵,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暗算了自己,被謝之寒抱下馬後,水墨竟然依舊保持著騎馬蹲襠式的姿勢。在馬上看著還好,現在看起來卻很像某種需要在廁所完成的行為。水墨發誓自己聽到了幾聲竊笑。

謝之寒的愉悅簡直都能穿透他身上的鎧甲,水墨的尷尬憤怒讓他很開心,這小子雖是賤卒,卻總帶了一點讓人不滿意的「冷靜」。謝之寒示意一個戰士扶住水墨坐下,自己則伸手握住她的腿,緩慢輕柔地拉伸了一下,就如他判斷的一樣,水墨肌肉雖然僵硬但並非不能動。

之前水墨的狀況讓謝之寒感覺有些不對勁,可沒等他動作,那個小校尉已經鬼叫了起來。想到這兒,謝之寒冷笑地看了一眼對面,壞人都做不好。如果現在水墨能看到那個李校尉,就會發現他貪婪盯視的對象並不是自己,而是顧邊城。

「你這……」李校尉當然不滿他的舉動,本想按照計畫繼續發難,突然想起這聲音自己曾經聽過,不禁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帥,卻有些驚訝地發現,燕秀峰的目光有些散,竟好像在發獃。

「燕帥,將軍,看來他的傷勢又複發了,請容許小人先行將他帶下治療,」謝之寒似模似樣地抱拳行禮,雙手小指相疊,做了一個只有顧邊城才懂的信號。顧邊城目光一閃,順勢轉頭看向燕秀峰,「燕帥,末將屬下陣前失禮,還望燕帥勿怪。」

燕秀峰展顏一笑,「城弟無需多禮,我天朝一向軍規森嚴,賞罰分明,能被你認為立下大功者,定不是尋常人,」說到這兒他又看向水墨的方向,「一個立功的戰士是沒有失禮之說的!」顧邊城略彎腰,恭敬地說,「燕帥英明!」

看到燕秀峰和顧邊城如此一唱一和,四周靜默的文武官員登時全體復活,繼續自己拍馬迎奉的工作。燕秀峰攜手顧邊城向大帥府走去,李校尉冷冷地掃了一眼水墨和謝之寒,也轉身跟了過去。「啊……」忽然被抱起來的水墨嚇了一跳張嘴想叫,卻只能發出一絲絲氣聲,謝之寒低頭輕笑,「不用客氣,功臣。」水墨只能用力瞪著他。

謝之寒哈哈一笑抱著水墨就走,根本就不在乎周圍的人怎麼看,風娘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風娘也是一身戎裝,美麗的臉蛋被盔甲遮蓋,雙手也巧妙地被束在身前,外人卻看不出來。她就站在離水墨大概一匹馬的距離,被驃騎戰士們無形的看守著。

謝之寒靠近她的時候輕聲說,「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麼下手的?」風娘的喉嚨一緊,但還是如往常那樣言必帶笑地說,「謝大人這是何意?」話音未落,盔甲下的風娘銀牙緊咬,因為謝之寒彷彿根本不在乎她答案一樣的與她擦身而過,風娘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輕視甚至是無視。

正暗自憤恨的風娘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她猛地抬頭向前看去,卻只看見眾多背影正向元帥府涌去。不對,風娘細細地觀察著,雖然她什麼都沒發現,但善於觀察人心的她肯定,剛才一定有人在看著自己,或者……「走!」一個驃騎戰士毫不留情地推了一下風娘,示意她跟著走。

風娘習慣性地一笑以施展魅力,卻跟著想起自己的臉都被遮住了,還笑個屁。看著這個叫羅戰的高大戰士的那張冷臉,一路上無論自己如何表現,或風情萬種,或楚楚可憐,他都不為所動,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沒動。

再想想顧邊城,謝之寒,甚至是那個水墨的表現,風娘忍不住在心裡咒罵了一句,自己的八字一定跟這鬼驃騎軍犯沖。可不管心裡怎麼想,風娘還是作出一副無奈的服低狀,乖乖地跟著羅戰走,心裡卻在不停地盤算著,謝之寒怎麼知道是自己下的手?還有,剛才那道冰冷的目光到底是誰?

羅戰是顧邊城身邊第一近衛,沉默寡言性格穩重。因為顧,謝二人都知道風娘對於男人的魅力,就算是鐵血冷酷的驃騎軍,也畢竟都是男人,所以這次特別讓他來看守風娘。方才謝之寒說的那句話羅戰也聽到了,他很生氣,風娘竟然在自己的嚴密看守下,還能暗算了水墨,這是種侮辱,他怒視著風娘纖細的背影。

「天天打仗,好不容易勝利了,怎麼又把我揪了回來?不是說回了太平關就放我自在嗎!」一個身影抱怨連天的從門口閃了進來。僵卧榻上的水墨頓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飄來,眼前一暗,一個男人已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旁邊,低頭看向自己。

水墨轉轉自己已經酸澀腫脹的眼球,眼前的男人三十來歲,說不上多英俊卻挺耐看的,如果……水墨抽了下鼻子,如果他少喝點酒可能會更好,難道他就是大夫……

「酒罈子,你今天又喝了多少?」歪在一旁坐榻之中的謝之寒笑嘻嘻地問。

「才一壇就被你的手下生扯了回來。」被叫做酒罈子的那個人很遺憾地搖了搖頭,他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水墨,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盯著他。之前的危機過去之後,水墨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變成後天殭屍,全身酸麻不能動的感覺太糟糕了。但謝之寒顯然不擔心這個問題,回了顧邊城的臨時府邸,把自己往榻上一扔,就出去了。

這個什麼酒罈子幾乎是跟他前後腳進來的,水墨猜測謝之寒是不是去審問風娘,要解藥什麼的。正想著,水墨忽然覺得腕上一涼,原來那酒罈子正在給她把脈。

水墨對於大夫的印象基本都來自於自己現代的經歷,不管是傷風感冒,還是手臂骨折,大夫們永遠都是面無表情,鎮定萬分的看病治療。可眼前這位看病卻是一幅爹死娘嫁人的表情,水墨絕望地想,就算是得了AIDS,他的表情也夠用了。

謝之寒好笑地在水墨和譚九之間看來看去,這酒罈子一看病就是這副德性,不知道的都以為自己離死不遠了呢,哈,那小子嚇得臉都白了。其實不用譚九看,自己也知道他中了什麼「毒」,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太熟了,只是怎麼也想不出,風娘居然會跟她有牽扯。

謝之寒用舌尖抵住門齒,看來風娘這女人的底兒實在是很深啊,之前能用燕府的令牌來救命,現在居然又用……「木石姻緣?」譚九有些驚訝地叫了出來,謝之寒心裡冷笑,果然沒錯!正想起身說明,譚九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僵住了,譚九皺著眉回頭問他,「這小姑娘怎麼會中了那玩意兒?」

「小……姑娘?」初時的驚訝消失之後,謝之寒放鬆地靠了回去,只是帶些玩味地念著這三個字。一雙桃花眼就如同X光一般,緩緩地從水墨腳邊看起,小腿,大腿,穿著軟甲卻依然顯得纖細的腰部,胸……好吧,這酒罈子還真會找地方坐下,謝之寒挪動著目光直到與水墨的目光相撞。

他一挑眉頭,好笑地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錯覺,但凡是人,只要他中了木石姻緣就會變得全身麻木直到僵硬,就像木石一樣一動不能動,但思想卻不受影響,變成一個「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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