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將(三)

「這邊,這邊!」一個身影突然從暗處竄了出來,水墨嚇了一跳,是個面目平常的漢子,穿的也是赫蘭服飾。他快速地做了幾個手勢,顧邊城毫不猶豫地扛著水墨跟他而去,另外一個假冒赫蘭戰士的人也抱著紅衣跟上。

沒半刻工夫,水墨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那些南人商隊早就做好了準備,人人都已騎在了馬上,馬蹄已被燈草包好,受過訓練的戰馬安靜矗立的等待著。「大人,一切準備就緒!」王老闆從馬隊中跑了出來。

「很好,」顧邊城利落地放下水墨,水墨皺眉按住了腹部,剛才這一路奔走,她被顧邊城的肩膀硌得有些反胃。「赫蘭人呢?」顧邊城一把拉過正在緩解胃部不適的水墨就走,一匹高大的戰馬主動從群馬中迎上前,它親昵地用頭頂了一下顧邊城的肩膀,顧邊城很自然地順了順它的鬃毛。

水墨仔細看了看那匹馬,看起來有點眼熟,但又不是顧邊城的那匹赤鴻,它通體黑亮,顯然不是後天染的。「他們都在那兒呢。」王老闆一句話拽回了水墨的注意力,她下意識順著王老闆所指的方向看去。

「嘔……」原本就胃不舒服的水墨立刻乾嘔了出來,數十具屍體層層疊疊地被堆在了草垛旁邊,既有赫蘭人,也有那些衣衫破碎的天朝奴隸,他們都被殺掉了。顧邊城看了一眼那邊,忽然朝那方向低了低頭之後立刻翻身上馬,他向水墨伸出了手。

水墨把原本衝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她也朝那個方向低了下頭。在戰場上,通常沒有時間哀悼陣亡的將士,低頭禮已是最大的尊重了。她伸手握住顧邊城的,一股暖意立刻包圍了她整個手掌,顧邊城使了一個巧勁,水墨毫不費力地就坐在了他身前。「做好準備!」王老闆同時翻身上馬,右手伸向空中,重重地一握拳頭。眾人依舊悄無聲息,但緊張的氣氛已蔓延開來。

水墨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了,可眼光像是被那些冤魂抓住了一樣,明明不想看,偏偏移不開眼,就那麼不自覺地哆嗦著。只覺得下巴一熱,顧邊城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擰了回來,水墨忍不住偏頭看了他一眼。顧邊城並沒有看著她,而是把目光落在遠方,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水墨的抖顫忽然就停止了。

「嘖嘖,那些奴隸只是拖累,我們帶不走的,再說現在給他們個痛快,總比回頭赫蘭人活剝了他們要好吧。」不知何時已已穿上一套軟甲的紅衣策馬來到顧邊城身邊,看似在對水墨說話,一雙勾魂眼卻在兩人之間瞟來飛去。

顧邊城好像一無所覺,紅衣也不在意,歪頭對水墨悄聲笑說,「嘖嘖,有時我真不相信你是個男人,心腸比我一個女人還軟。」一直默不作聲的水墨突然轉頭看向她,淡淡地說了一句,「女人的心本來就比男人的狠。」紅衣笑容一頓,周圍的氣氛頓時有點詭異,水墨忽然覺得自己的脖頸後面被什麼弄得有點癢,剛想伸手去摸,「砰!」的一聲巨響,不遠處立刻火光衝天。

漆黑的夜空頓時被點亮了,無數赫蘭人的尖叫怒罵響成一片,驚馬羊群四處奔逃,整個營地瞬間亂成了一團。「呵!」顧邊城雙膝一用力,戰馬立刻向前奔去,其他人迅即跟上,悶悶地馬蹄聲如雷般響起。

眾人一路狂奔而去,沿途不時有驚慌的赫蘭人跑出來,有個別反應快的察覺不對,想要攻擊馬隊。顧邊城卻毫不在乎地策馬衝刺,手臂揮動之後,慘叫聲已被拋在了馬後。馬背上顛簸無比,水墨只能緊緊地抓住翹起的馬鞍保持平衡,沒辦法,雖然她逃命經驗豐富,但通常都是橫在馬背上,一下子坐在了專座上,反而有些找不到「感覺」。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聲,剛才一個赫蘭戰士竟然騎馬沖了過來,森冷的刀光迎頭劈下,水墨下意識想躲,身子一歪差點掉下馬去,趕緊抓住了馬鞍。顧邊城一把勒住了水墨的腰腹,一手持劍,完全靠雙腿控馬。一切快的如同電光火石,他毫不退縮地揮起長劍反手一格,那赫蘭戰士差點從戰馬上被磕飛了出去。

水墨扭回頭看去,那赫蘭戰士憤怒地想要調整自己的身體,再行追擊。可後面跟隨而來的王老闆已一個俯身墜在馬側,手中的馬刀一揮,赫蘭人的戰馬登時被砍斷了一條腿。哀鳴聲頓起,赫蘭人被忍受不了疼痛的戰馬摔下了地。水墨眼睜睜地看見他想翻滾著逃走,卻隨即被煙塵四起的馬隊淹沒了。

水墨立刻迴轉了頭,煙火混合著血腥沒有恐懼,沒有嘔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馬鞍。眼瞅著一處轅門近在眼前,守衛著的赫蘭戰士卻不是很多,他們先是大喊並做手勢,好象是命令馬隊停下,但發現這些人不為所動,立刻操起弓箭準備攻擊。

「嗖,嗖,嗖!」幾聲輕響從水墨耳邊划過,那些赫蘭戰士神情大變,他們狂吼四散奔逃,可再快也抵不過雷火箭的彈射速度。「啊!!!」身上沾滿火焰的赫蘭戰士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其他想去救助他們的戰士也被馬隊里射出的箭放倒了大部分。

赫蘭戰士雖然悍不畏死,但是人數太少終究不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衝破轅門絕塵而去。慘呼聲,怒吼聲就漸漸消失在了風中,一時間,圍繞著水墨的只有她耳邊炙熱的呼吸和她腰間那隻手。

恍惚中,水墨第一次什麼也不想的坐在馬上,任憑被帶到哪兒去……

沉悶的馬蹄聲雜亂卻也起伏有致,水墨借著夜色,隱隱重重的山影預示了他們奔走的方向,水墨翻檢著腦中的記憶,這似乎不是她來時的那條路。逃亡時凝固了的時間似乎也在衝出敵人包圍的一剎那解凍了,小半個時辰之後,馬隊已經來到了一條河流邊上。

如果不是遠處的火光閃爍,那這裡彷彿沒有受到任何戰爭的影響,安靜,平和。就連河水都不是澎湃激昂的,而是緩緩地流向未知的方向,水流砸在河邊鵝卵石上的聲音也是清脆的,潮濕清新的空氣讓水墨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顧邊城迅速打量了周圍的環境,河對面就是山腳,河邊蒿草叢生,原本有的蟲鳴也消失了。王老闆縱馬過來,臉上都是汗,卻是一臉笑意,「大人,過了這座山就是我們的地盤了,我的弟兄已經按照安排引走了赫蘭人的追兵。」

「很好,王老闆,辛苦你了!該給你們的錢,我一分也不會少,」顧邊城溫和地說。水墨心裡咧嘴,這王老闆之前的悍野表現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現在他又是一副商人的諂媚嘴臉。他剛要開口說些漂亮話,一匹快馬奔了過來,到了跟前一勒韁繩,「老闆,咱們的探子發現了赫蘭人的蹤跡,應該是赫蘭巴雅派出去的隊伍,他們顯然見到了火光,正在往回趕!」

顧邊城長眉一揚,一個嬌媚的聲音已經響起,「應該是齊格和阿濟,赫蘭王給過他們手令。」紅衣策馬上前,水墨吃驚的發現,這女人居然還是一副從容慵懶的樣子,絲毫也不像剛剛逃命出來的樣子。「可惜啊,就算他們回去,也只是自投羅網而已,赫蘭巴雅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是吧,水墨?」紅衣妙目一轉,就算有夜色遮掩,那閃亮之處的嘲諷也刺痛了水墨。

一雙異色的眸子立刻出現在眼前,祈求的,憤怒的,絕望的……水墨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這種痛苦或許是一種懲罰。顧邊城看了紅衣一眼,紅衣只覺得心跳一滯,臉上依舊是笑眼盈盈的,偏偏含在嘴裡的嘲諷再也說不出口。

「你去幫我弄點水來,我好把面具洗掉,」顧邊城溫言對水墨說。他臉上的妝是王老闆用米粉摻加了一些特殊的東西製成的。之前還好,剛才一番打鬥,現在已經糊在了臉上,有的地方還開裂了。「是!」水墨低聲應答,接過顧邊城遞給她的皮囊溜下了馬,向河邊走去。

顧邊城低聲跟王老闆說著什麼,水墨全都不放在心上,她現在只能讓自己什麼都不想。拖著腳步來到了河邊,水墨先掬了幾捧水撲在自己臉上,冰涼的河水讓她哆嗦了一下,沉重的頭部好像也得到了緩解。

水墨拿起水囊灌水,想了想,覺得那邊水流更深,也應該更乾淨,她拿起水囊又往裡走了兩步。彎腰,汲水,隨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蒿草,手一頓。一股雖然很淡卻依舊能聞到的血腥味飄進了水墨的鼻端。

她維持著灌水的姿勢半晌,慢慢地轉動眼珠又看了過去,一隻雪亮的彎刀正斜指著她的脖頸……

雖然河水流淌過的聲音遮掩了很多動靜,但也遮不住水墨耳膜如鼓般擂響。水流的波紋晃動著映射在蘇日勒的臉上,血痕和污漬混合在一起,那應該是一張狼狽的臉,可他的眼眸依舊冷靜,一時間,水墨分不清是刀光寒,還是他的眼光更寒。

喊,不喊?逃,逃哪兒去!遠遠看去,水墨彎腰汲水的動作好像是凝固了,紅衣狀似隨意地收回了眼光,輕輕一挽散下來的鬢髮,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馬隊里退了出去。

「王老闆,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辭了,」顧邊城沉聲說,他望了望河那邊,「水墨,走了!」「是!」水墨趕忙直起身來應了一句。蘇日勒一動不動,只有手中的彎刀稍稍調整著擊殺的角度。水墨相信,如果自己亂喊亂叫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給赫蘭巴雅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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