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計策(二)

「大叔,我們怎麼辦?難道在這裡等死嗎?」「是啊,大叔,校尉大人把咱們留在這裡,不就是讓我們……」天色已晚,眾賤卒不敢再生火,但借著明亮的月光,依然能看出他們表情或焦急憤恨,或陰鬱絕望,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老卒子卻一言不發抽著旱煙。

小小的紅光一閃一閃,劣質的煙草味有些刺鼻,一個個煙圈彷彿在昭示著眾人的命運一樣,悄然地隨風消散,不留一絲痕迹……水墨自嘲地一扯嘴角兒,都已經到了這生死關頭了,自己竟然還能想的這麼「詩情畫意」。

「咳咳……阿墨。」老卒子低咳著喚了水墨一聲,他沙啞的聲音並不高,卻一下子讓所有叫嚷個不停的賤卒們閉上嘴,全場鴉雀無聲,只偶爾傳來老卒子的咳嗽聲。身為一名賤卒,他上過無數次戰場,卻熬到了近甲子的年紀,這樣一個存在,似乎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天朝法令,賤卒立顯著軍功者,可脫籍;在軍中服役過甲子者,可脫籍。前者,希望雖然渺茫但當戰火四起時,還是有人能夠以命相搏,改變命運,但後者……自從太祖建朝數百年來,從未有人能夠得到這項「榮譽」。

一甲子,六十年,在古代那種衛生,飲食及生存環境皆不完善的條件下,有多少躲在深宅大院里的王公貴族和名門氏族都活不到那把子歲數,更何況一個在戰場上生命若螻蟻般脆弱的賤卒。可這個老卒子,沒有故鄉,沒有親人,甚至連姓名都沒有,他所經歷過的,用雙手都已無法計數的名將統帥們,卻大多已經化為了黃土,而他,依然活著。

還有一年,不,是二百六十八天,自己就可以帶著戶籍,封賞,隨便去天朝任何一片土地上落葉歸根。老卒子經歷得太多,他對所謂的「榮譽」早已沒有半點興趣,一生征戰或者說一生掙扎,他現在只想找個平和安詳的地方,靜度余年,可沒想到,黑虎軍竟然敢拋棄這裡,自己逃走了。僅有的期望,也被他們帶走了。

大半生中歷經無數次生死關頭的老卒子隱隱感覺到,這次黑虎軍的撤退很詭異,但他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自己的想法。身為賤卒,本來就是隨時被使用和拋棄的對象,多說無益,有時候死的明白,還不如死的糊塗來的更幸福。

想到這兒,老卒子乾癟的嘴唇動了動,那是一個笑,一個除了他自己沒人看得出來的笑容。這話是水墨跟魯維聊天時,他無意間聽到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竟然有這種「出世」的想法,可水墨那清亮的眼神卻給他一種感覺,那不是一個甘於屈從命運的人。後來他一直悄悄地觀察著水墨,心裡對她有所論斷。

「大叔,」水墨很恭敬地抱了下拳。從第一天碰到這乾枯的老頭的時候,水墨就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因為年齡已經有些渾濁了,但眼神卻彷彿能穿透人心。「你有何看法?」老卒子凝視著水墨,水墨不自覺地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怎麼想?當然是逃走了!

但是這話不能當面說,因為她想的是偷偷帶著魯維溜走,至於別人……水墨苦笑,她不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更不是神,能夠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已經是極限了。再說,別的賤卒未必敢跟著自己逃走,他們妻兒老小都在家鄉,如果有人臨戰逃亡,就會被滿門抄斬,絕不容情。

而元睿那老頭估計早就帶著元愛跑了,他早就知道,萬一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和元愛絕無生理。這是元愛告訴她的,這個善良美麗的姑娘,在和水墨相處的幾個月里,早就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姐姐。

父親的決定她自然無力改變,只能在水墨被迷昏之後,趁父親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封信給魯維,讓他尋機交給水墨。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說,逮著機會你就跑吧,不用替我們操心,父親早就安排了退路,你自己保重!

「阿墨?」老卒子見她不說話,又追問一句,水墨只能低頭說,「小子沒有辦法,全聽您的。」不等老卒子說話,一個身體強壯的賤卒不耐煩地說,「他就是一個假書生,身虛力虧的,除了多識幾個字,還能指望他什麼?!」他蔑視地掃了一眼身段苗條的水墨,又慷慨激昂地說,「弟兄們,我們還是戰吧,說不定朝廷看我們這麼拚命,能給咱家裡人些錢糧甚至脫籍也未可知!」

聽他這麼一說,周圍的賤卒們都有些激動,他們戰死是沒有任何撫恤補償的,而脫籍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兒!一時間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而唯一安靜的就是老卒子還有水墨了。

雖然水墨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老卒子就感覺到她在冷笑,嘲諷的冷笑。老卒子心裡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這孩子清醒,讀書人總是比粗人明白些,自己這樣的粗人要用一輩子甚至付出生命代價才能懂得的道理,他們早早的就從書里弄明白了。

「既然這樣,那你們看著辦吧,我老了,生死由天定吧。」老卒子悠然地站了起來,在鞋底磕了磕煙桿,轉身離開了。眾人有些惶然地閉上了嘴,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看著老卒子離去的乾癟背影,因為剛才的建議而受到矚目的王大冷哼了一聲,「不用管他了,他老人家跟咱們不一樣,家裡沒有念想!可我們都有家人,得為家人打算啊!」這一句話頓時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群龍無首之下,大伙兒只能指望著這個站出來的人。

重新開始討論的眾人沒有注意到,水墨拉著魯維悄悄地離開了。現在正是逃跑的好時機,沒人關注,也沒人想得到,居然有人敢逃。吩咐魯維悄悄去收拾行李的水墨,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卻被老卒子堵在了馬圈裡,雖然好馬都被黑虎軍帶走了,但是有馬代步,總比兩條腿兒跑著要快些吧。

「想走?」老卒子笑得一臉褶子,水墨覺得每一條褶子似乎都是難以跨越的障礙。她乾笑了一下,「哪裡,該喂馬了。」「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有心思管這幾匹瘦馬?」老卒子表情不變,卻意有所指。水墨一哂,「就算是生死關頭,身為賤卒不是依然想活?那身為賤馬怎麼就不能吃飯?」她話裡有話的指明老卒子也想活,不然一個口稱認命的人幹嘛來堵她?

抱著微薄行李來找水墨的魯維大氣不敢喘的藏在一旁,聽這一老一小打機鋒。水墨話里的諷刺讓老卒子一怔,接著就沙啞的笑了起來,水墨嚇了一跳,一個健步衝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噓!老爺子你小點聲,你生怕他們聽不見是不是?!」

老卒子絲毫沒有反抗,只是眼裡都是笑意,他點點頭,示意水墨放手。水墨跟做賊一樣四處瞄了一個遍之後,這才放了手,老卒子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若是你這樣走了,除非你投靠到赫蘭人那裡去,否則天朝雖大,按照律法,身為一個逃跑的賤卒,你終將如蛇鼠一般只能躲藏在暗處,日日祈求不要被人發現,你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難道想要這樣度過?」老卒子淡淡地問。

水墨一愣,她本來就是個現代人,對於天朝根本沒有太多的概念,更談不上忠誠。被元睿害得上了戰場本就不願意,現在眼瞅著就要沒命了,第一反應自然是逃跑。現在老卒子這麼一說,她不免有些猶豫,躲在一旁的魯維也皺緊了眉頭,深為天朝人的他,自然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給你,」老卒子伸手過來,水墨眯眼一看,一個銅牌正在他乾枯的手掌上泛著微光,「這是……」水墨不明所以地看著老卒子。「你拿去,迅速返回大營,稟告長勝軍馮將軍,說明赫蘭人會攻擊此地,意圖繞過安雅河谷,應該意在突襲太平關,而黑虎軍守衛放棄抵抗逃走了!這令牌可以給你做通關證明。」

水墨眉頭一皺,黑虎軍為什麼撤離她並不明白,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戰陣,她也知道臨陣脫逃是什麼罪名。既然黑虎軍敢把這些賤卒放在這裡,就是踱定他們沒人能得以生存去泄密,這也是為什麼剛才劉二說那番立功鬼話時,她忍不住嘴角的嘲諷。

現在老卒子讓自己去搬救兵,顯然是給了自己一個光明正大逃離此地的理由,為什麼?平時他跟自己並不親近啊?「先不提你為什麼讓我去報信?黑虎軍定然有人留在附近看守我們,而且就算報信順利馮將軍派兵過來,這一來去得需三天時間,估計那時候赫蘭人早就攻破此地,你也斷無生理!」水墨目光炯炯地看著老卒子。

老卒子眼中的神情顯示他越發覺得有趣,掃了一眼躲在乾草垛後面的魯維,剛才就發現他了。這小子就知道躲著,卻不知道身後的影子早就把他賣了,老卒子微微一笑,「你不拋棄兄弟,我喜歡!」

水墨有點想翻白眼,怎麼又是這個理由,跟顧邊城的一樣,魯維什麼時候變成護身符了?不能拋棄親人兄弟是常理,身為現代人的水墨,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但在這個刀山血海的戰場上,似乎變成了一種難得的美德。

「如何?」老卒子笑眯眯地問,水墨看看一旁的魯維,他顯然動心了。心下無奈,只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把令牌拿了過來。老卒子見她拿了令牌之後轉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忘了說一句,這個令牌只能一個人用!」說完背手而去,不去管水墨和魯維什麼表情。

「阿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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