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結局

商霖和高小詩的助手身份是假的,但徐醫生卻貨真價實是個醫生,周俊原本就打算帶他來給易揚看病,現在只是順帶捎上了她們倆。

他們在那邊檢查,商霖就一直站在床尾看著易揚,神情怔忪、帶著點痴迷。周俊和徐醫生低聲交談的間隙瞥見她的樣子,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跳,覺得胳膊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想他周三公子縱橫情場多年,還從沒見過這麼複雜糾結、愛怨交纏的眼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有三世情緣呢!

這麼一想,忍不住對尚昏迷不醒的易揚流露出幾分敬畏:好樣兒的,真是深藏不露!還以為你這些年就知道在軍隊里攪基,沒想到居然不聲不響拿下了個這麼痴情的妹紙!給你點贊!

因為這個念頭,等到徐醫生檢查完之後他大發慈悲,對商霖道:「我們去隔壁和另外幾位醫生談談,你在這裡照看著。」

商霖喜出望外,連忙道:「周先生放心,我會照顧好的。」

他們離開之後,商霖立刻坐到了易揚身邊,抓住了他放在被單上的右手,「易揚,易揚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商霖啊,是你妻子商霖啊!」聲音低下去,帶點哽咽,「你答應過會陪我一生一世的,你忘記了嗎?易揚……」

被單上的手動了動,易揚睜開了眼睛。

王海跪在床榻邊,低聲道:「陛下,阮姑娘幾天前就提過想見您,您沒去她這幾天就一直不肯吃東西。臣派人去勸過她,可她光是聽著一句話也不說,過後照樣我行我素,臣有點擔心……因為您吩咐過,她的事情都得告訴您,所以……您看,要不要去一趟?」

視線垂下,他看著自己瘦長的手指,回憶片刻前那個美妙的夢。商霖坐在他床邊,握著他的手喚他起床,還說要陪他一生一世。

可惜,只是個夢。

「好,就走一趟吧。」他翻身下床,隨意地套上了木履。

阮玉一直被關在惠安宮的偏殿,易揚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案幾前給自己斟酒。

冷凄月光下,她臉色青白,因為瘦得太狠所以導致眼窩深陷,眼睛也大得有點嚇人。長發披散、形容憔悴,這模樣,一點也不像當初那個嬌艷傲慢討人嫌的少女,彷彿老了二十歲。

宦官的通傳聲引得她抬頭,瞅著易揚看了會兒後輕聲道:「您終於來了。」

易揚神情自若地走進去,「你都絕食要求見我了,我還能不來?」在她對面坐下,「有什麼事兒就說吧,朕洗耳恭聽。」

阮玉慢慢抬起手,為他也斟了一杯酒,然後舉起來遞給了他,「這是他們昨天送來的,說是淄鄉的綠酒。陛下慈悲,想著民女是燕國人,居然還給我送了燕國的美酒。」

她的動作有點遲緩,停在半空中的時候也一直在發著抖。易揚知道,這是那些藥物的後遺症。當初把她關起來時,他就給她服了壓制武功的藥物,之後的幾個月里也一直給她用了可以讓人渾身無力的葯。雖然這些東西的效果都是暫時,但易揚想到商霖受的傷,在設計分量時便沒有留情。如今雖然她已服了解藥,卻還是有後遺症留下,動作遲緩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好在,她現在大概也不在乎了吧。

他接過酒杯捏在指間,「敬我酒?總得有個由頭吧。」

「我被您關起來也有一年多了,還沒好好謝過您呢。多謝您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照顧,讓我不人不鬼地活到了現在。」她微笑,語氣里滿是誠摯。

「客氣。」

「聽說,最近快到欣慧皇后的周年忌了?陛下節哀,保重身體。」

易揚捏緊了酒杯,「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麼?」阮玉反問,「知道你的寶貝皇后已經死了整整一年了么?如果是問這個,我剛知道不久。」長嘆口氣,「您把我關在這惠安宮,什麼外面的消息都得不到,我又一直是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連年月都快忘了,哪裡能知道別的?不過好在,老天爺到底不想讓我糊裡糊塗地死了,所以開了個恩。」

一年。

是啊,她已經離開他,整整一年了。

他還記得那天夜裡,他守在她的靈柩旁心痛如絞,恍惚間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擁抱。那一刻,他真的以為這就是傳說中的魂魄來歸,她捨不得他,所以來看他了。可是等他抬起頭,卻只看到滿殿冷清。

王海在天快亮的時候進來,吞吞吐吐地跟他說關於大殮的事宜,「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看得出來他很害怕,大概是自己近乎癲狂的樣子讓他誤會了,以為他打算抱著具屍體過一輩子。

他閉了閉眼睛,神情疲憊,「你們安排吧,不用再來問我了。」

王海驚愕片刻,忙道:「是。」見他已經提步往外走,忍不住追問道,「陛下不親眼看著封棺嗎?」

「不了。」他勾唇,彷彿笑了,「反正那個人,一開始就不是她。」

天邊有一條白線,光亮從那裡一點點蔓延開來,驅散黑暗。這情景很熟悉,他想了想才記起來是那一次,商霖性命垂危,他抱著她躺在椒房殿的大床上,對著窗外祈禱白天遲一點到來。

他看著朝霞絢爛的天空,腦中浮現的是那個在阿俊家用高跟鞋踩他腳背的女孩,而不是身後靈柩里那位清艷美貌的燕國公主。

是的,那不是她。那只是賀蘭皙的身體,商霖的靈魂不在裡面就對他沒有任何意義。葬了就葬了吧。

可是為什麼?明明已經想得這麼明白了,到了靈柩被送入地宮那天,居然還是覺出了不舍?

心像是被斧頭劈中,那痛鈍鈍的,卻又讓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或許是因為清楚,如果連賀蘭皙的身體都失去了,他就真的和商霖一點聯繫都沒有了。

連對著一具空洞皮囊睹物思人的機會都不再擁有。

「看你的樣子,好像真的很難過啊。」阮玉冷冷地瞅著他,「我聽說她剛死的時候,你做了不少荒唐事。既然這麼捨不得,那為什麼不去找她呢?」

去找她……他何嘗不想去找她?可是她究竟去了哪裡?是回了現代,還是徹底的……不在了?

他如果豁出去這條命不要,靈魂又會漂泊到什麼地方?

他們若真的能在現代重逢當然最好,可是如果他就這麼死了……豈不連彼此僅剩的東西也弄丟了?

他們在一起的這一年,不長也不短的時間,感受過的百般滋味卻是這二十多年都不曾有過的。他從前曾聽人說過,一段記憶因為有人的珍惜而變得可貴,如今商霖已經不知所蹤,他們的回憶就只有他還牢牢地記著。那些桃花般紛亂旖旎的往事,那些笑語嫣然、奇思妙想,都被他小心地收藏在心中,捨不得丟棄。

「我要是死了,就再也沒人記得她了。」他低聲道,「那她就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阮玉因為他這句話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良久才憋出一句,「沒想到你這麼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對她竟用了真心……」眼眶發紅,漸漸泛出淚意,「你既然明白這種感覺,當初為什麼要拆散我和師父?」

「你和蘇忌從頭到尾就沒有可能。」易揚答得冷酷,「你根本配不上他。」

「是,我配不上他,那賀蘭皙就配得上他了?」阮玉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他寧願為了賀蘭皙去死,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可我對他,卻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空洞,彷彿是去了一切支柱。凄然一笑,她舉起酒杯,「陪我喝一杯好嗎?」

易揚不答。

「算我求你了,一個人喝酒太難受了。你陪我喝這一杯,就一杯,好嗎?」

易揚重新端起杯子,看著裡面清澈的液體。這是阮玉剛剛倒給他的,帶著冷香的美酒在白瓷纏花的酒杯中蕩漾,十分誘人。

他盯著酒杯看了許久,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很輕鬆,就像一直以來掙扎的事情終於有了決斷,再不用左右為難、徹夜難寐。

仰脖一口飲盡,他長舒口氣,「果然是好酒。」

阮玉原本緊繃的肩膀也一點點松下去,她微笑著也幹了杯,贊道:「當然了,師父活著的時候常告訴我,淄鄉綠酒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他還曾經說過要帶我去那裡,尋找那家開了兩百年的酒館。」

易揚一點都不為她知道蘇忌已死的這件事震驚,依然很平靜地看著她。阮玉彷彿喝上了癮,一杯喝完之後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沒完沒了,「我不如你對自己殘忍,我想念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到他在的地方。」微微一笑,「真好,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這一次我會好好跟他道歉,磕頭認錯,再也不違背他的意思。」費力地喘口氣,「你說,他會原諒我嗎?」

易揚看著她,「你到時候自己問他,不就知道了?」

「也對,我自己問他就是了。」阮玉揚唇一笑,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額頭上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她趴在案几上,覺得力氣一點點散盡。腹里是翻江倒海的絞痛,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