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營救

夜幕低垂,天空是深邃的靛藍,一顆星星也沒有。今夜無風,下汀城內的房屋都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一點聲響都不曾發出。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似乎這裡並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

太守府的正堂內,此刻正燈火通明。屋子左右各放了一架鎏金多枝燈,幾十盞蠟燭放在上面,橘黃色的燭光將整個房間照得一片透亮。易揚坐在案幾後面,面前是用金盤和玉盤裝著的珍饈美饌,他卻看都懶得看一眼,只是捏著通透的玉杯,神情淡淡地看著對面的男人,「這麼晚還叫大司馬過來陪朕喝酒解悶兒,真是辛苦你了。」

霍弘含笑道:「陛下言重。為您排憂解難乃身為臣子的榮幸,談何辛苦?」

易揚晃晃手裡的杯子,「好,既然是榮幸,那就再飲一杯。」

霍弘也不廢話,十分給面子地仰脖飲盡杯中美酒,贊道:「下汀五合酒果然名不虛傳,入口甘醇、回味悠長,更難得的是有一股獨特的滋味,甚好甚好。」

「說獨特也不見得有多獨特,都是南邊的酒,風格也差不多。若大司馬真想喝不一樣的佳釀,倒是可以去趟北方。朕聽說淄鄉綠酒別具一格,在整個燕國都是有名的。」易揚道。

「淄鄉綠酒臣也聽過,只是如今大魏與燕國交惡,要品嘗恐怕得等以後了。」

易揚放下杯子,淡淡一笑,「也不一定。只要在燕國有朋友,運人過去都是小事,更何況幾壇酒?」

霍弘的手放在案几上,聽到這話顫也沒顫一下,十分沉著,「陛下真愛開玩笑。如今睢江沿線全部封鎖,要如何往來運貨?」

易揚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是比外面的夜色還要沉重的黑色,「是啊,朕開個玩笑。」

霍弘站起來,「天色不早了,陛下還是早點歇息,明日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您處理。」

「好。愛卿退下吧。」

霍弘行了個禮,恭敬地退出正堂。易揚一直看著他,直到他消失在門口許久,才輕輕敲了下幾面。

一個親衛從一側出來,跪在他身邊,「陛下。」

「有什麼消息?」

「高都尉已經見到了皇后娘娘,她確實是被齊王賀蘭睿給擄走的。」

「果然。」易揚道,頓了頓才繼續問道,「她怎麼樣?」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一點,但那股緊張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親衛知道他的心情,連忙道:「陛下放心,娘娘很好。高都尉說賀蘭睿多半是想利用她來鉗制您,所以待她還算客氣。」

「是嗎?」易揚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那就好。」

親衛見他神情緩和了點,遂問道:「屬下有點不明白。陛下防備得如此嚴密,賀蘭睿的人是如何抓到娘娘,又是如何把她偷運到北方的?」

易揚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扔了過去,「自己看。」

那是來自靳陽的密報。七天前南山行宮進了刺客,企圖刺殺在那裡安胎靜養的賀蘭皇后。幸虧行宮防衛嚴密,皇后本人又是由武藝高強的女護衛假扮的,所以到最後並沒出什麼亂子。

易揚本來也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麼發現商霖不在行宮,直到這封密信今早到了下汀,他才終於想通。

「這信來得太遲,要是早幾天到,我就能提前準備了。」他道,「不過也怪不得他們,一次沒有成功的行刺而已,恐怕他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對方的真正意圖。」

親衛蹙眉,「陛下的意思是……」

「試探。」易揚苦笑,「所謂行刺不過是對方的一個試探,為的是弄明白藏在那裡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皇后。」

然後在打鬥過程中,假皇后不明就裡便露了破綻,被對方瞧了個明白。目的達到,那些人便假意失敗,丟出幾個迷惑人心的棄子,其餘人則迅速把這個消息傳到前線。

傳給霍弘。

他那麼姦猾狡詐,一聽說皇后不在南山,自然而然會懷疑她是不是藏在皇帝身邊,然後借地利之便在他身側尋找。他位高權重,身邊精通易容、眼神毒辣的人必定不在少數,商霖被發現也就不稀奇了。

至於怎麼將商霖送去北邊……

「朕算是明白賀蘭睿為何突然派高沉出使魏國了。他回去的那天江面上船隻眾多,封鎖也解禁了部分,皇后必然是被藏在某艘船上帶過去的。」

此番自然又是霍弘與賀蘭睿的聯手。這二人裡應外合,一起把商霖送到了敵人手中,作為關鍵時刻鉗制他的把柄。

倒是打的好算盤。

「沒想到我又食言了。」易揚輕輕一笑,語氣頗為自嘲。

「什麼?」親衛有些不解。

易揚唇邊還帶著笑,彷彿在講一個很輕鬆的事情,「我答應過皇后,不會再讓她落到敵人手裡。我食言了。」

親衛瞅著他深不見底的瞳仁,意外地覺得有點滲人,忙安慰道:「陛下別這麼說,戰場上的事哪裡說得准?您已經為皇后娘娘考慮得十分周到了,只是霍大司馬與北燕齊王聯手,我們防不勝防啊。屬下相信,皇后娘娘那般明白事理,也一定不會怨怪陛下的。」頓了頓又補充道,「如今最需要做的,還是想辦法讓娘娘平安無恙地回到您身邊。」

「她明白事理,所以不會怪我……」他默念這句話,然後深吸口氣,「你說得沒錯,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把她找回來。」

轉過頭,他看向窗外的夜空。那樣深的藍色,讓他想起她曾穿過的一條裙子,也是這樣好看的深藍,大海一般。是用名貴的雲錦做的,因為布料用了八幅所以顯得十分飄逸,彷彿將海水凝固成了晶瑩的薄片,然後裁剪縫紉,披到自己身上。

那時候她還拎著裙擺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子,笑意吟吟,「有沒有很好看?」

他看著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傳說中的深海女妖,忍不住伸臂將她攬入懷中,「恩,隨時可以去走紅毯了。」

她得意洋洋,「算你識貨!怎麼樣,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賺到了?娶到這麼個大美人當老婆。說實話哦,敢撒謊我就咬你。」

是啊,娶到這麼個無論如何都不怪他、始終相信他的傻姑娘當老婆,真的是他賺到了。

燕國的高祖皇帝當年修建傳睢行宮時將它修得華麗而別緻,令其一度成為傳睢城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奈何近年來傳睢未迎聖駕,這氣派的行宮也只能空置在那裡徒聽風聲,好生失落。如今終於住進了齊王這樣的大人物,行宮也顯示出了自己的用處,成為燕國前線商議軍務大事的根據地。

每一天都有無數的臣子進出這裡,傳遞消息和文件,或者拜見齊王,與其親切會談。

然而今晚,行宮迎來了一個不太一樣的客人。

「賢侄怎會突然來前線?這裡太危險了,你還是早些回煜都去。不然若有個什麼差池,叫本王如何與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交代?」賀蘭睿坐在上首,看著堂下坐著的男人微笑道。

他的語氣溫和而親切,帶著長輩對小輩的關懷體貼,端的是慈愛非常。

蘇忌微微低頭,「殿下,忌一聽說您上了前線便擔憂不已,害怕有人趁亂對您不利,這才急匆匆趕來。忌本是習武之人,一身武藝正愁無處施展,若您不棄,請允許忌隨侍左右,護您周全。」

賀蘭睿搖搖頭,「本王哪裡捨得你來替我擋災擋難?你們張家如今就剩你這一點骨血,你爹娘在天之靈恐怕都盼著你早日娶妻生子、綿延香火才好。」

蘇忌一怔,「殿下……」

「你一定要與本王這般見外么?」賀蘭睿打斷他,「本王早說過,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喚我世伯。我與你父親相交多年,早就把你當親生兒子了。」

相交多年。親生兒子。

蘇忌在心裡默念這兩個詞,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面上他卻淡淡笑了,頗為感激地看著賀蘭睿,「侄兒知道,世伯對侄兒、對我張家恩重如山,侄兒心裡對您全是敬重和感激,又怎會見外?只是凡事謹慎點好,以免被人抓到把柄。」

「謹慎是好事,不過你要真的謹慎就不該來這前線。」賀蘭睿道,「還是那句話,早點給自己找個家,這樣世伯明年拜祭你爹時,也能在他面前多幾分面子。」

想了想有些感興趣道:「按說你歲數也不小了,就真的沒有中意的姑娘?你若喜歡誰大可告訴世伯,一切有我為你安排。」

明知道這不過是賀蘭睿假仁假義的話語,他最擅長的便是這種溫情套路,蘇忌的思緒卻彷彿不受控制一般,竟想到了他一直不敢觸及的地方。

南山圍獵場上,興緻勃勃去清點他與魏皇獵物的女子,轉頭的瞬間目光狡黠如狐,藏著一股不懷好意;夕陽西下的花叢邊,她發間的金釵閃閃發光,與那晶瑩的眼眸交相輝映,說不出的鮮艷動人;煙塵漫漫的官道上,她是熟練操縱著坐騎的小兵,臉上戴著陌生的人皮面具,他卻依然能透過那些精妙的偽裝一眼認出她來,就好像……她已經被刻在了他的心上。

右拳慢慢握緊,他深吸口氣,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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