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中午在食堂一起吃過飯,卓燕讓路陽她們先走,自己去食堂後面的燒水房等開水。

剛把水接滿,手機叮鈴鈴響起來。

她一邊接通電話一邊提著水壺往回走。

清清脆脆的「喂」了一聲,聽到對方笑著喊她的名字,她立刻怔在那裡,酥麻的感覺順著挨著手機的那隻耳朵一路迅速竄開,竄得半邊身子都變得軟軟的。

「董成!」她一下叫起來,聲音充滿驚喜。

董成。

那是一個多麼溫文俊秀的男孩子,嘴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眼睛亮得像兩汪泉似的明媚。

她總是記得他穿著白襯衫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古時候最最儒雅的翩翩佳公子,氣度風華那樣的卓然不凡,彷彿一笑一顰能夠放射出耀眼光華一般,總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從初中開始,就和他同學。

考入高中時以為會分在不同班級,結果想不到她們之間會那麼有緣分——他們不僅再次同班,更加奇蹟般的成為同桌。

彼此肩並肩緊挨著坐在一起的數年時光,見證了她從天真爛漫漸漸變得情竇初開。

說不上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眼裡腦力心裡處處是他的影子。

看不到他的時候會想,看到他的時候眼神又會無緣無故變得怯懦。

他坐在身邊和自己說話時她會覺得有些不自在,而他與別的女生談笑風生時,她心裡又會微微的發疼發澀。

她一直以為他和她有一樣的感覺。

其實他應該是有的。

只是啊,只是……

每每想起那個只是,她便總會陷進熟悉的泥淖里去。

那個泥淖里有猙獰的漩渦,既給人希望,又讓人在希望背後感到絕望。

她對自己說,除非他先有女朋友,否則自己一定不找男朋友。

她對自己說,她會等他,一直地等,直到他不再猶豫,肯做出一個明確的決定。

「董成!」卓燕興奮的叫著對方名字,「怎麼是你!你好久沒有現身了,還好嗎?」仔細聽會發現,她聲音居然隱隱在顫。

對方在電話里和她笑語相談。

她所有心思都放在這通電話上,走路時全順著本能在找方向,根本沒有仔細去看周圍環境。

只覺得這通聯繫實在彌足珍貴,此刻其他一切都不能與之相比。

暗中秉著承歡討巧的心,小心翼翼的措辭應答,絞盡腦汁的想令他笑,唯恐他會早一分掛掉電話。

高中畢業以後,兩個人分開到異地讀書。

這段日子以來對於看不到他的生活,她以為自己已經適應得很好,可直到聽見他叫她名字那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明白,原來在自己內心深處,她是那樣的想念他。

哪怕只是聽聽他的聲音,她已經覺得擁有了巨大幸福。

穿過食堂前的籃球場時,她依然在全神貫注地接電話。

前一秒還在對著話筒巧笑嫣然,後一秒手機卻已經脫手飛出去老遠,摔在地上狠狠迸開,後蓋和電池爭相飛舞。

同時爆出的,還有「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她兩隻耳朵嗡嗡直叫。

不,不只耳朵在嗡嗡叫,她整個腦子裡面也全都是嗡嗡亂響的聲音……

卓燕坐在地上,一時覺得又是頭痛又是腿痛,然而這兩處的痛即便合加在一起,也沒有心口那裡來得更痛。

路過球場時,她沒有留神,腦袋被橫空飛來的籃球砸了個正著。

她一下就被衝倒在地上,水壺爆掉,開水迸濺到左腿上,右腿小腿以一種非常扭曲的角度盤坐在身下。

看著摔出去老遠的手機,卓燕心裡湧起一股股的悲哀感覺。

從來她只能被動的等,好不容易他給她打了電話,好不容易她可以聽他的聲音、對著他笑、從他一字一句中去窺探他的心,可總共還沒說上幾句話,這短暫美好就硬生生覆滅了。

此時此刻她覺得悲傷就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對著她兇狠的兜頭罩下來,讓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即便覺得再委屈也不得不去面對與承受。

她再也忍不住,傷心的哭起來。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又一顆,滾滾而落。

「砸到人了!」

好多人向卓燕圍過來。

「呀!好像挺嚴重的!」

卓燕坐在地上,淚眼朦朧中,感覺有人扒開人群擠進來,湊到她身邊蹲下,對她急急地問:「你怎麼樣?哪裡疼?要不要緊?」聲音聽起來無比熟悉,其中似乎充滿焦慮和擔心。

卓燕抬起頭看向來人,一邊流淚一邊哽咽出聲,「是你砸到我?」

對方見她一臉梨花帶雨,不由蹙緊雙眉,輕輕點下頭,柔聲再問:「告訴我,你哪裡痛?」

卓燕抽著鼻子,用手扶了扶頭,「這疼!」淚眼朦朧的又指指左腿,「疼!」哽咽的吸著氣,再指指右腿,「也疼!」一路指下來,淚珠霹靂啪啦的掉不停,紅紅的眼睛和鼻頭看上去好不可憐,直攪得人心頭髮軟。

指來指去,似乎全身都在疼。

就著這股說不清的疼勁,卓燕忽然覺得無比委屈。

她一下子放聲哭起來,嗚嗚咽咽的說:「頭疼!腿疼!心疼!胸口疼!渾身哪都疼!」

對方額前已經開始滲出汗珠。

卓燕的眼淚一顆連著一顆滾下來,一顆又一顆砸在她身上或地上,瞬間隱去,留下暗濕的痕迹。

那些淚珠像帶了重量,壓得他快要透不過氣。

她看著他一抽一抽地問:「你是不是、故意的、氣我騙你、就報仇、就砸我!」

她本來問得無比傷心,卻把對方聽得無奈抓狂到笑起來。

「我在你心裡,就那麼壞?」

張一迪嘴邊帶著一抹自嘲的笑,看著卓燕一字一字地問。

卓燕那一下,好巧不巧,正是被張一迪給砸到。

她看他一眼後,低下頭自顧自哭得傷心傷肺,無論他再問自己什麼,她都不肯說話。

張一迪試著想去扶她起來,她剛剛挺起一點點,就頹然的又坐回地上去。

她臉色變得越來越白,白得幾乎有些凄慘。

他看得不禁有些焦急起來,切切地問:「你是不是疼得厲害?」

她胡亂點點頭。

的確疼得厲害,尤其是她的右腿。

她吸著氣的哭,一抽一抽的聲音裡帶著嘶嘶的風,聽得他心煩意亂。

再顧不上其他,他豁出去的探過身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她「啊」的驚叫一聲。

她只聽到他說:「稍微忍一下,我這就帶你去醫院!」便感覺自己在一陣飛旋的風裡向著學校門口快速移去。

那股飛旋的風中夾著他汗水的味道,也夾著他怦怦的心跳。

這是她第一次與異性有這樣親密的接觸。

她感覺到橫在自己後背和膝下的他的兩隻手臂,蒼勁而有力,她被他抱得穩穩的。

她被他奔跑的慣性衝撞得不由自主靠向他胸前。

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沉穩的鐘擺在不疾不徐的來回遊走,咚嗒咚嗒咚嗒,聽起來讓人莫名心安。

漸漸的,她止住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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