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據說

顧辰原本只是在淺淺微笑;聽過許瞳的話以後,他一下子徹底笑開。朗朗笑過待笑聲漸止,他又忽地將所有表情一收,雙眼炯炯望住許瞳,眼底彷彿是能夠懾人心智的幽幽深洞,令人一望即怔,幾乎不敢逼視。

他壓下聲音,沉沉低問:「許瞳,你又在勾引我了,是嗎?在你這副純真無暇的面孔底下,到底藏著多少心機?你究竟還要打什麼主意?」他聲音有些喑啞,徐徐地說著話,聽上去似有幾分慵懶,仔細品過後又會覺得那慵懶中彷彿還夾雜著幾縷淡淡疲憊,雖然他面容肅凝,然而字字句句幽幽地道出,竟彷彿聲聲都是在惆悵嘆息著一般。

許瞳回望顧辰,本來晶粲明亮的眼眸,一瞬間竟好像蒙上一層霧色。她眼底現出迷惘,輕輕搖一搖頭,「我不知道,」秀眉蹙起,雙眸里的茫然比剛剛又盛過幾分,「是我在勾引你嗎?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現在是你在引誘我?」

薛勁鋒眼見兩個人之間氣氛大變,他也跟著變得不淡定起來。

說不清為什麼,雖然他們兩人誰也沒有和對方有一絲一毫的肢體接觸,可他們之間那股怪怪的氣氛卻讓他覺得,那兩人其實早已經密密實實地貼合糾纏在一起,彼此間沒留下半分縫隙。

看著他們,他的一顆心像被懸掛在醋缸上空一樣,不僅上不去下不得,還要受那酸得天翻地覆的磨人味道去熏染煎熬。

呷去滿嘴酸味,他走過來拉住許瞳,殷切詢問:「曈曈,餓了吧?走,我們去吃晚飯!」許瞳乖乖的笑著應好,由他拖著準備離開。

那笑容雖然看似乖巧恬美,仔細觀察後卻會發現其中竟透出一絲怔然。

薛勁鋒滿面含笑和顧辰告辭:「顧總,那我帶曈曈先走了;噢對了,帶我向您未婚妻問個好!」他最後時故意提及「未婚妻」三個字,有心提醒眼前男子正視自己身份——明明已經不再是單身漢,請不要再到處拈花惹草奪別人所愛。

聽到薛勁鋒最後一句話,許瞳如同被人當頭棒喝一樣,身體猛地一僵,覺得剛剛就似有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在自己臉上。

是啊,怎麼忘記了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且不論他的未婚妻是不是那個令人討厭的女人,無論如何,在別人眼中,他已經是有婦之夫,可她卻還是和他不斷夾纏不清,她這樣做,和平時被自己深惡痛絕的那些所謂小三兒們,又有什麼分別?

起初到底是為了什麼來著,她才同他一點點糾纏起來,漸漸竟發展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心底開始變得凌亂,許多說不清的感覺一下子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許瞳覺得心口有些堵、有些慌、有些痛、又有些哀傷。

她怔怔地由著薛勁鋒把自己帶出會館,一眼不去瞧顧辰臉上的表情。

從此一眼也不要看他;那將是別的女人的丈夫。

顧辰從沒覺得薛勁鋒像今天這樣令人討厭。聽到他將「未婚妻」三個字的語氣刻意咬得那麼重,他心頭漫過無限懊惱與煩躁。

他看得清楚,那一刻許瞳面容驀地變得木然起來。

她一眼也不再看他,跟著別的男人一步步走出去,僵直的脊背半點迴轉意味都沒有,只對他昭示著距離與冷然。

以往從不覺得跟什麼女人訂婚結婚會對自己的生活和情緒有所影響,在他眼裡,那不過是如同生病以後需要打針吃藥一樣的例行公事——年紀到了,自然要找個女人來結婚以及傳宗接代,是哪個女人並無所謂,只要她能夠生孩子;可是從眼下這一刻,他開始深惡痛絕自己竟被一個他不愛不心動的女人貼上所有者的標籤。

假如沒有這張標籤,這一刻他就可以理直氣壯衝上前去拉回她,對她或笑或諷或惱或罰,通通都有資格有道理。可是現在,他是別人的未婚夫,他憑什麼在眾目睽睽下去拉回她,對她說「我要給你好看!」

望著那兩人的背影,顧辰面容越來越冷,雙眼眯了又眯,瞳孔一縮再縮,彷彿這樣就能把那道窈窕身影擠出眼睛,腦子,和心裡。

耳邊突然「啪」地一聲響。

他尚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聽到旁邊有人已經興沖沖地對他驚嘆地叫:「哇!顧總您真是好腕力好手勁!居然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徒手握斷了球杆!!而且還是球杆的下面那一截吶!!」

顧辰聞聲低頭去看。

想不到那一聲居然是由他自己發出來的。

他隨意丟掉球杆,對旁邊人淡淡一笑說:「沒什麼,這是我打球以來第一次輸給別人,這根球杆記載著恥辱,還是折斷它好;只有及時結束斷掉錯誤的,才能繼續擁有正確的,不是嗎?」

這一根斷桿,竟彷彿令他有所頓悟。

那天以後,許瞳一直在靜靜思考,茫然混亂地度過許多天以後,她總算有些想通的感覺。

她和顧辰之間的關係,因她輕狂妄為而荒謬的開始,因他驕傲不肯受被欺騙利用的屈辱而與她反覆纏鬥。誰也沒能料到,原來斗著斗著,她與他竟都曾在過程中斗出幾分真心真意。然而即便情意是真的又能怎樣?說到底他使君有婦,假如她繼續和一個有婦之夫無止境糾纏下去,只怕以後再也沒有面目去見媽媽了。

和一個有家室的男人沒完沒了的牽牽絆絆下去,只能說,既是他壞,也是她賤。

所以她想,不再去理他,就此慢慢了斷吧。

一個星期以後,薛勁鋒被父親調派到國外駐守,許瞳耳邊從此變得無比清靜。

薛勁鋒走得百般千般不情願,走前他滿臉愁苦拉住許瞳對她哀哀傾訴:「曈曈,和我一起走吧!我帶你出國,我們一起去國外開拓新的生活好不好?」

許瞳自然想也不想就拒絕,「不好,我會想我哥我叔,我就在這裡,哪也不去!」花|花|公|子的痴情,保質期何曾久過?她撇下一切跟他走,耗去最美的青春年華給他,待自己眼角浮現皺紋的時候,試問她能否做到心境淡然的去面對他向許許多多青春靚麗的許瞳們情不自禁地動心示愛?

她想她一定做不到。

所以她才不稀罕男人有錢,錢只會染花他們的秉性;她只要男人有心,恆久堅定的真心。

薛勁鋒對她不過是一股求而不得的熱乎勁,她敢保證,等他出國時間稍長,他必定把她忘卻在腦後。

薛勁鋒就這樣滿腹不甘地被老父驅策到地球彼端的異邦。

起初時他每天都會幾個電話的打過來,漸漸一天幾個變成一天一個,又漸漸一天一個變成幾天一個,最後終於由幾天一個變成鈴聲不再被振響。整個過程前後統共還不到一個月。

許瞳聽同事們傳來傳去說,薛勁鋒在彼邦被一個極美麗冶艷的金髮女郎迷住,兩個人一拍即合,短短几天已經打得火熱難分。

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事情果然如她早前所料想那樣,他極快便忘卻她。

由此可見,男人的心動得快,變得更快。

除了好笑以外,她又覺得有些惆悵。她還這樣年輕,已經如此看透男人本質,二十齣頭年紀而已,卻總覺得已經滄海桑田過,對待異性從此只覺意興闌珊,無論遇到怎樣優秀的青年才俊,竟無法被他激起心中半點漣漪,想想以後終究要尋找歸宿同他步入結婚生子的人倫大統,她就覺得無限頭痛。

假如可以想法子做到能讓唐叔不為她憂心,她真想就這樣一個人單身過下去。

薛勁鋒在時,許瞳被他圍前圍後,和同事之間交往甚少。薛勁鋒一走,她多出大把時間融入群眾。

下班以後,和同事們約好一起去日式料理聚餐,席間待大家幾杯酒下肚,氣氛便被酒精蒸騰得熱烈起來,人們開始走了樣兒,爭相逗趣取樂,調侃不斷,百無禁忌。

有人忽然說到許瞳身上,「小許,說實話,以前你總跟咱們太子爺在一起,我還以為你是標準花瓶一隻呢——只有賣相,沒有質量;結果太子爺一走,我才有機會發現,嘖嘖,原來你還真是能攬瓷器活的金剛鑽吶!不僅有賣相,更加有質量!來!這杯酒我敬你,當是對以往偏見的道歉,以及今天我趁此機會對你的……對你的……表白!」那人說到最後竟變得有些吞吞吐吐,話語中浮現出幾許羞澀,借著酒勁,誰也不能確定他的話里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許瞳連忙起身,「你是我前輩,該我敬你才對呢!」並不去回應那曖昧的表白兩個字,四兩撥千斤用「前輩」將對方接下來的真真假假一下便堵得嚴嚴實實。

另外有人見「前輩」一臉想吃美味卻吃不到的訕訕模樣,立刻奉獻八卦去調解他的鬱郁情緒,「對了對了,跟你說件事,你別看我不爭氣,可是我有個牛逼的表弟就在我們公司行政高層裡頭,這個你們沒人知道吧?哈哈~嘿!我說別當我在吹牛成嗎,××真的是我表弟!我說的是真的別不信啊!」看著大家質疑的眼神,酒精上頭,腦子一熱,他竟然把人名都直接說出來。

許瞳暗自感慨,在這樣人事複雜的企業里,不知道這位同事酒醒以後,將要怎樣後悔自己曾經大嘴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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