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邀請

「你對我根本沒有盡到身為人父的責任,所以今天,你沒有資格說我半句!你剛剛那句『你也給我閉嘴』,現在我原封不動把它還給你!」

許瞳頓一頓,厲聲又說:「章總,請『你也給我閉嘴』,聽清楚,我媽媽這輩子你都欠她的,她的墓地你沒有資格去碰!」視線如刀子一樣划去章真瞳臉上,「你想建你的遊樂場,在哪裡不成?非挑中半山上一塊墓地?不要以為我猜不透你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玩陰的,沖我來,再敢把花花心思動到我媽媽那去,當心我把你送到她身邊去給她掃廁所!」

章真瞳一臉委屈,捂住胸口急急喘息,一副搖搖欲昏的樣子,彷彿不勝嬌弱。錢如雲出聲痛斥,「許瞳,你太放肆了!你把這裡當成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罵就罵,父親,繼母,妹妹,從頭噴到尾,你眼裡還有沒有規矩王法?」

她還想說下去,許瞳不耐煩的打斷她,「你老公剛剛沒有告訴你『閉嘴』嗎?我放肆不放肆,跟你有什麼關係?這房子的主人,姓章不姓錢吧?章總都沒有說我放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搶白我?你有資格嗎?自己女兒教育得一塌糊塗,真難得你還有勇氣去管教別人孩子——你看你那寶貝女兒,除了繼承你的衣缽願意奪姐妹所愛,外加自殺成癮,她還會做些什麼事情?」

呵呵冷笑兩聲,許瞳無限憐憫的看著錢如雲,「錢秘書,你老公都沒站出來說我什麼,頂多一句『你也給我閉嘴』,你憑什麼蹦出來對我指手畫腳的?真可憐,蠢還不自知。知道你老公為什麼放任我這麼『放肆』嗎?因為他心裡有愧!因為他知道今天他要是不讓我把話說出來,明天或者我會叫來許多記者一起堵在你家門口!想必那時,你們的醜事可就不單單隻眼前這些人知道了,說不定整個神州大地都會流傳你們的真愛風采呢!到那時候,你老公想每個人都解釋一次,他大女兒自幼性格乖戾思想偏激、想要蒙蔽大夥的認知可就不是眼下這麼容易的了!嘖嘖,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她視線掃回到章康年臉上,對方不知究竟是因為被人說中心事,還是想不到自己在親生女兒心目中竟然已經壞到如此地步,他臉色慘白得幾乎沒有半分血色。

許瞳心中鈍鈍一痛。期待對方反駁一句:「我在你心裡難道就這樣不堪嗎?」可是久久不得回應。

最後一絲幾乎已經小不足道的希望,終於也就此破滅掉。

她看著章康年,臉上隱隱浮現出幾縷悲愴神色,心中似有無限恨意。幽幽開口時,她將這恨全都轉嫁到錢如雲身上去,「錢秘書,你老公有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豈是白混的?他都沒有吭聲,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多嘴?就不怕激怒我之後,我索性真的把事情搞大嗎?我告訴你,之前我不跟你計較,是我媽媽念著一份舊情不許我同你們糾纏,你們已經做了那麼多對不起我媽媽的事,夠了;假如以後你們繼續不知好歹,連最後一點良心也泯滅掉,」說到這裡,她稍稍停住;目光涼涼如鋒利冰刃,從章家三人臉上逐一划過,「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們有誰還想以什麼名義打我媽媽墓地的主意,那麼,以後誰也不要想再會有好日子過!」她冷笑,「我會拖著你們一起下地獄!」

許瞳說完轉身即走。脊背挺得筆直,腳步邁得乾脆。她臉上帶著一種決絕的炫目之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面頰上,無聲注視著,直到她窈窕身影消失在門口時,彷彿還有一絲意猶未盡的味道,暗自咂摸不已,並不急於收回視線。

從屋子裡出來,許瞳沒有當即就走。章家的房子建在高處,臨街的地方建了一個懸空的小小花壇,周圍圍著欄杆。

許瞳走過去,倚在欄杆上,抬起頭,一個人靜靜的看著天上的星星。

她纖瘦背影隱沒在夜色中,無比荏弱,像一片孤零落葉,只一陣細小微風,已經足夠令她飄零。

身後有人踩著一地憐惜行來。

許瞳沒有回頭,她猜得到對方是誰。

剛剛走出來時,那些射落在自己身上無數目光的主人里,雖然她只是匆匆一瞥而過,但已經看得足夠清楚,有兩人是她所認識的——其中一個她熟得很;另外一個,她想,從他頗為驚艷的神情里,或許她很快就能獲得想要的那份工作。

來人走近她,停在她身後。她沒有回頭,只輕輕說:「想不到你也會在這裡;是不是快要走了?真是不好意思,沒能在你走前留給你一個好念想,讓你看到這樣一場笑話。」

對方立即答:「我怎麼會當笑話看;我只是覺得你很……」你很令人心疼。

可是他並沒有把話說下去。這樣曖昧的關懷,她已經明確表示過,她不喜歡,所以他不必再說。

轉開話題,他輕聲告訴她:「我並不是為了參加誰的生日派對而來;我是來見師父的,向他辭行,他是章老的朋友,在今晚被邀請之列。許瞳,」他輕輕叫她,「三天後,我就要走了!」

許瞳轉過身,看著龐蒙,伸出手,等他來握住時,對他微笑著柔聲說:「祝你有新的開始!」

月光下,望著她瑩白面頰,想著她剛剛孤身一人經歷過那樣一場戰鬥,他不由深深地嘆息。

此刻雖然她在對他笑著,溫柔而堅韌,可他卻寧願她能卸下堅強外殼,可以偎在他胸前委屈傾訴。

胸臆之間凝起無數憐惜,雙眉皺過又松,松過又皺,最後終於還是無法自持地,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能不能,讓我再抱你一下?最後一次!」

許瞳稍稍遲疑一下,想到不管從前如何,以後卻是長久分別,心裡最終軟下來,對他點點頭。

龐蒙走上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包攏住她,手臂漸漸、漸漸收著力,直到勒得她甚至已有些疼。

他貼著她的耳朵輕語,「對不起!」

許瞳怔一怔,隨即立刻明白他在為什麼道歉。

「不怪你;從前你也只當我是過陽曆生日的。同學之間不都是過陽曆生日?除非刻意地說明過。所以真的不怪你!」

他在為不知道她今天過生日而自責。

過半晌,龐蒙終於鬆開她。

「就算再捨不得,也還是要放開。」他自嘲的笑一笑,同她真正告別,「許瞳,要說再見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過得幸福,假如不,我會回來再糾纏你的!」

許瞳微笑點頭,真誠回答他一句:「謝謝你,龐蒙!一路順風!再見!」

能夠這樣平靜地說出謝謝和再見,從此與他之間,總算真正地愛恨兩消了。

龐蒙離開以後,許瞳繼續倚在欄杆前,一個人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背影依舊那樣荏弱纖纖,孤零落寞。

身後又有腳步聲響起,聲音由小漸大,直至身畔方停下來。

來人停在她身側,與她並肩站。

他輕笑開口,語調不羈,充滿玩味,「真是想不到,他居然這麼放不下你!」

許瞳轉頭,涼涼一笑,「顧少,偷窺偷聽可不是好習慣,這事兒我做也就罷了,由您來做,恐怕有些丟份兒吧!」

顧辰不以為然地微笑,「幕天席地,你們不遮不擋,那麼光明正大的抱在一起,難道是怕被人看的嗎?」忽而他笑容變得似有些迷惘,「初戀真的那麼難忘嗎?」

許瞳淡淡一哂,「恐怕他真正難忘的並不是初戀的情人,而是那份初戀的情懷吧。我想他始終放不下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一份求而不得的心結。誰叫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假如真的得到了,他就會發現我和他印象里所期盼的那個影像其實相差很遠很遠,到那時想必他再也不會這樣念念不忘了;恰相反,那時他所煩惱的將是究竟怎樣才能甩掉這已經變得面目猙獰的女人,令自己獲得解脫。」

她話語幽幽,有些意味深長。他聽過後似有些感慨,就此打住,沒有再繼續戲謔下去。

忽然再開口,他輕聲說:「還以為你躲在這裡哭鼻子。」

許瞳看著他咯咯笑,「怎麼可能?哭有什麼用,只會讓傷心變得滔滔不絕,我才不哭。想我之前都被你逼得快要成為A片女郎了,那時我有沒有抱著你大大腿傷心痛哭?」

顧辰沉吟半晌,喉嚨里似吞咽掉一聲嘆息,「你那時是沒有哭;不過我猜,不是不傷心,而是怕無法承受那種傷心,所以乾脆躲進殼裡去,把自己當成死掉的人——」

這樣令自己麻木起來,就不會再覺得痛,失望,以及難過。

「——你現在依然沒有哭,不過不是不難過,而是把眼淚倒流回去了心裏面。」

不然怎麼會那樣專註的抬頭看星星。

許瞳驚呆,瞪大雙眼,怔怔望著顧辰。

一切的確如他所說。她那時,的確把自己藏進殼子里去,麻木掉所有感官帶來的痛苦。她現在,的確隱忍了眼裡的淚,逼它們流去心中。

想不到最後的最後,至懂至了解她感受的人,竟是眼前這一位。

許瞳忽然對顧辰嫣然一笑,「他剛剛抱我時,你是不是心裡很嫉妒?想不想衝上來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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