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解圍

許瞳對他淡淡地答:「我在這裡坐台。」

龐蒙眼底現出深深痛惜,「為什麼?」

許瞳忍不住終於嗤笑出來,「為什麼?為生活唄,難不成還是興趣使然?」

她又倒兩杯酒,其中一杯遞給他,輕笑說:「今朝有酒今朝醉,龐律師,敬你!」

龐蒙剛把酒杯接過,還來不及阻止許瞳,她已經將酒一干到底。

酒液從喉嚨一直流到肚子里,酒精的灼|熱在胃裡燃燒,酒水的溫涼卻一直蔓延向小腹。

許瞳不禁微微皺起眉。狀態不是太對勁。

她這模樣在龐蒙看來,卻有了另外一番理解。好似明明心中苦楚,偏又不得不在人前故作堅強,無心的人看過只覺風韻別緻,有心的人看來卻平添心痛憐惜。

或許平時他沒有那麼衝動,可今晚在酒精醺染下,看著她明俏動人的臉龐,他情不自禁便伸出手臂,將自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

許瞳不禁怔忪,抬起頭看他。

對望中的兩人毫無知覺,他們雙手相疊這一幕,叫旁人看去,又自是另外一番驚人景緻。

本來窩在旁邊一角,愜意地同美麗姑娘飲酒聊天的顧辰,此時已不知不覺坐直了身體。他控制自己情緒的本領再高,也無法不對眼前一幕感到驚奇。

真不知這狡猾女孩是不是學會了什麼苗人蠱術,竟然能迷惑自律得幾乎有如出家和尚的龐蒙在她面前傾動凡心。

龐蒙按住許瞳的那隻手,驀地攥緊,「和我出去!」

許瞳又一怔,「幹嘛?想帶我出台?」她挑眉問。

龐蒙聽到「出台」兩個字時,不由雙眉一緊,停了一下,才沉著聲應,「對!」

許瞳一手由他握著,一手將空杯放回矮几上,繼而將酒瓶提過來。瓶里還有大半下的酒。她搖晃酒瓶,對龐蒙笑盈盈說:「你喝光它,如果不醉,我就跟你走!」

顧辰手中那杯酒,被他晃來晃去已經很久。他看著不遠處的許瞳與龐蒙,眼神漸漸變得幽深。

事情變得越來越超出他的預料。

正沉吟時,忽然看見龐蒙從許瞳手中接過酒瓶,仰起頭便喝。

他不由把手中酒杯放到一旁,坐直身體,雙腿凝力,彷彿在為下一秒能突然站起而蓄勢準備著。

坐在身邊濃妝艷抹的女孩,嬌嬌嗲嗲喚了一聲「顧少」,喚得他整個人竟不由微微一怔。

這才回過神來。

他不禁自顧自莞爾一笑,笑容里含著淡淡的自娛和自嘲。

重拾起酒杯,應著那女孩的呼喚,他慵懶靠回到沙發上。

一邊品啜美酒,一邊暗暗調侃自己——實在有些過於操心了,龐蒙那麼大的人,對於女人即便再怎樣沒有經驗,也犯不著由他替他擔憂成這樣不是。

當下收斂好心緒,他決意再不把眼神投放在那兩人身上。

龐蒙一口氣喝光瓶里剩餘的酒。許瞳幾不可聞輕嘆口氣。

假如當年他肯像現在這樣——她說什麼,他便聽什麼做什麼,而不是別人說什麼,他就盡信什麼,今時今日他們兩人之間,又何至於陌生到如此地步。

剛剛那瓶酒是由顧辰他們精心挑選出的最頂級的好酒,酒勁很大,龐蒙又急又快喝下去,很快酒精就衝上了頭。許瞳看他赤紅雙目中,視線越來越渙散無焦,眼神越來越迷離無底,便猜他已經喝醉。

他身軀漸漸開始搖晃,兩眼卻一直盯住許瞳不放。

他似乎很想努力定住自己與她好好的說說話,可不論身體向哪個方向用力,其他三個方向都像有無數雙頑童的手在拉扯他不肯讓他坐穩。

他最後終於選定方向,傾身向著前面栽了過去。

許瞳只覺自己肩頭驀地一沉,喉頭一緊呼吸一滯,胸口立刻好像淤塞住一團棉絮一樣,無比憋悶。

待努力把呼吸調勻,定睛再看時,她發現龐蒙已如斷線木偶一樣,壓靠在她肩上。

他的一隻手依然緊握著她不放。

許瞳掙動一下,竟沒能甩脫。

用另外那隻手去推他,他卻像軟泥一樣緊緊附著在她肩頭,任憑她如何用力,他都紋絲不動。

小腹處竄來陣陣酸脹感覺,身體的不適令她變得煩躁起來。她歪著頭,視線越過龐蒙硬邦邦的身軀,看向坐在不遠處的顧辰。他正同身邊女孩悠悠哉地飲著酒、逗著笑、說著話。

似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將目光調轉到她這邊來。當看到她與龐蒙糾纏相疊的狀態時,她看得清楚,他挑起了眉。

他將酒杯放下,含笑起身,走到她身邊來。

許瞳仰頭看著他,媚媚的笑,「他醉了!」眼中毫不掩飾取勝後的得意之色。

顧辰點點頭,也同她微笑,「很好!」俯身想要去扶龐蒙起來,卻被醉倒那人扭擺掙開。

龐蒙從許瞳肩膀掙扎抬起頭,沒有焦距的視線緊緊膠著在故人臉上。他兩手緊緊捉住她的手不放,嘴裡含糊不清的喃喃問著:「曈曈,你過得不好嗎?曈曈,他對你不好嗎?為什麼你要淪落到這裡來?唐壯呢?他不管你嗎?」

許瞳臉上笑容瞬間斂去,目光一沉,冷冷說:「龐先生,你醉了!請你自重!」一邊說一邊去甩他的手。

龐蒙卻不肯放,執著的握著她,更加用力地收緊,雙眼直勾勾看著她,眨也不眨,聲音沉痛地又問一次:「曈曈,你過得不好嗎?」

許瞳不耐煩起來。

雖然兩人情分在當年就已經了斷,此後他又留學國外,可如果他真心想知道她過得到底好不好,只要悄悄打聽一下就做得到了,並不是多大的難事。他卻選在重逢時分借酒扮痴,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無論如何,她清楚知道,許多年已經過去,誰都不能再回到從前。

吸足氣,壓下腹內急急翻湧的酸脹感覺,許瞳一個用力掙開龐蒙,站起身對臉上現有驚訝神色的顧辰說:「你學弟喝多了,再不帶走的話,恐怕要失態了!」說完立刻轉身打算離開,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和躑躅留戀。

顧辰看著她背影,雙眼立刻一眯,手臂陡然伸出,一下將她撈回身邊。

許瞳不由挑起眉問:「怎麼?顧少不許我走?難道我還不算已經贏了?」

顧辰似乎想說什麼,卻在還等不及說時,瞥見攤在沙發上的龐蒙猛地一個用力,身體立刻失衡向前栽了出去。於是他再顧不得說話,當即邁出一步,搶在龐蒙摔倒在地以前,伸手扶住他。

許瞳趁這時轉身就走。

出了房間,因為喧鬧聲音變小,身體知覺一下變得更加清晰。小腹那裡由剛剛的酸脹不適,此時已經變成隱隱作痛。隨著腳步向前邁出,她感覺到小肚子里忽然像是有道熱流,正毫無徵兆地汩汩向下流淌。

她不由慘白了臉,轉身靠著牆壁慢慢蹲下。偷偷用手去摸褲子後面,指尖傳來一片濕濕感覺。

她一下無措起來。

小腹越發疼痛,許瞳卻不敢站起來。她有些佩服自己的烏鴉嘴,明明親戚該造訪在五天之後,她隨便一句謊話,卻將日期一下提前這麼多。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地想,人活在世上實在說不得謊,說著說著一不小心就會遭到現世報了。

她蹲在地上,咬牙忍痛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辦。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叫唐壯過來接她。

從身上掏出手機,正準備撥號,耳邊響起一串迭沓腳步聲音。一群玩客從她身邊經過,一陣人影攢動。望著那些從面前交錯晃過的腿,許瞳看到其中似乎有人正被別人左右攙扶著,步履踉蹌跌跌撞撞地向門口移動。

她懶得抬頭去看個仔細,專心按下快速撥號。然而屏幕只倉促地閃了一下便立刻熄滅,從揚聲器里緊跟著響起一串悅耳的關機鈴聲。

許瞳怔怔看著手機,有些傻眼。她橫行多年,此刻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欲哭無淚。

有人停步在她面前。

她以為那兩隻腳屬於哪個輕浮的登徒子,只要她不去理他,這人便會自覺沒趣主動離開。

於是她並不抬頭,只靜靜蹲著。

那兩隻腳卻一直不挪開,杵在她眼前一動不動。

她心底不由有些煩躁,抬起頭順著那兩條腿一路向上看過去,視線越往上蔓延心頭便越發吃驚,她的目光最後停留在一張熟悉的面龐上。

那人一派悠然自得的微笑,低頭俯視著她,並不主動開口。

許瞳不禁皺起眉,仰頭對他問:「顧少還有事?」

站在她面前不動的,正是顧辰。

看到顧辰,許瞳立刻聯想到,之前從身邊被人架走的那位,一定就是龐蒙。

對於她剛剛所提問題,顧辰笑眯眯不答反問:「你呢?為什麼還不走?蹲在這裡幹嘛?」

看著他欠揍的笑臉,許瞳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答:「看見地上有錢來著,蹲著撿一會兒再走。」

顧辰「哦」了一聲,尾音綿延不絕,「原來地上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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