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許瞳看看拿在手裡的便條,確定自己沒有走錯。打電話到店裡要求送貨的地址,的確是這裡。

和門衛打過招呼登了記,她走進公寓大樓,按地址找到六零一室,於門前站定。舉手按鈴,好一會兒才有人來應門。是個容貌嫵媚得幾乎有些妖艷的女子。

許瞳微笑問她:「我是興邦五金店的,請問您是打電話到我們店裡的胡小姐吧?」

女子半揚著下巴,微一點頭,神情倨傲,「是我沒錯。」

許瞳慢慢收起笑容。胡小姐的表情令她覺得很不舒服。

將水管水嘴交給胡小姐,許瞳等她付錢。胡小姐卻對她壓低了聲音說:「你把這些東西交給我,我又不會安它們,你要我怎麼辦嘛?」

許瞳微微皺眉。時下越來越多的女人,把太多精力用在呵護容貌上,不知不覺連自己腦子進了水都不知道,越發不懂得該怎樣和人講話了。

她重新面帶微笑,看著胡小姐,婉轉溫和地對她說:「我們倒是可以為您一併安裝,不過這是需要另外收費的。」

胡小姐輕輕一哼,彷彿許瞳等到現在不過就是為了多要她的錢而已。

「錢不是問題,我會比原來許給你們的付得更多,只要你能把水管換好。」

許瞳點點頭,隨她進屋。低頭換鞋時,一直傲慢的揚著下巴的胡小姐不曾瞧見,許瞳眼底眸心微動,閃過無數詭譎的光。

胡小姐回頭看看許瞳一身穢跡斑駁的衣服——那其實是許瞳的勞動服——毫不掩飾皺起眉,臉上閃過嫌惡神色,「你隨我進了屋子以後,不要碰到別處。」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是嫌她會碰臟家裡的東西。

許瞳在心裡泛起冷意,嘴角笑容卻越發的謙卑恭順。

「好;請帶路到盥洗室。」她配合地說。

胡小姐轉身前,忽然神色一變。剛剛的倨傲冰冷,彷彿是張貼在她臉上的速溶面具,頃刻便消融殆盡,轉瞬換上的是一副溫柔到幾乎可以滴出水來的柔媚樣子。

許瞳不動聲色地轉轉眼珠,在心中暗暗地嘆,原來除她以外,倒也有人能和她一樣變臉變得如此純熟。

隨胡小姐從門口走進客廳,許瞳不經意抬眼間,看到有個男人正靠坐在沙發上。

她不由一愣。原來還有一個人在。難怪胡小姐轉瞬變了模樣。

那人長了一張極英俊的臉,眼神掃過她時,渾然的漫不經心。猛看過去,他嘴角似是微微上翹的,彷彿笑著一般。待仔細再定睛時,卻發現那彎淺淡的弧角處掛著的其實並非笑容,而是一抹慵懶的嘲弄譏誚。

那樣子就像他是孤立人群之外的智者一樣,端看身邊眾人愚魯的過活,他自己卻脫俗其外,一塵不染地嘲弄著,在別人身上都長滿了污穢腌臢。

許瞳心裡更加不痛快起來。物以類聚果然沒錯,這屋子裡,女的倨傲得沒有道理,男的更是高人一等得令人生厭。

不過她雖然反感他,妖嬈的胡小姐看樣子卻喜歡他喜歡得不行。

胡小姐笑意晏晏走到他身邊,溫柔如水般對他款款說道:「辰,你稍稍等我一下,先吸支煙,我帶她進去換水管,很快就回來。」邊說邊傾身向前,殷勤體貼為點燃一支香煙。

男人微一點頭,將視線轉到窗外。

胡小姐帶著許瞳走進盥洗室。

空間相隔,胡小姐臉上的溫柔頃刻間灰飛煙滅。她像又得了新的倨傲面具,熟練地將它帶上,不可一世地吩咐許瞳,「喏,就是那裡,」她揚著下巴,眼睛瞄向水池下面,「把水槽下邊的水管換一下,水龍頭也換一下,換好以後出來找我,我付你工錢。」說完便急急扭身走去客廳。

許瞳從鏡子中望著她的背景,邪邪一笑。

她一向敬奉顧客為上帝,偏偏有些上帝不曉得知好歹。這胡小姐既然願意同她玩倨傲,她決定送還一些「小驚喜」給她。

老街里的人誰不知道?寧得罪小霸王唐壯,莫得罪笑面小狐狸許瞳。

凡是令她不痛快的人,她總會想辦法送給他們一些「小驚喜」,讓他們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肉跳,充滿激|情。

從小就跟著唐興邦擺弄店裡那些東西,換水管這種事,雖然看起來並不像女孩子能做得來的,許瞳卻可以手到擒來輕鬆完成。

不只能完成,更加能時不時在別處動些小手腳。

比如剛剛,她就頗用了些心思。

胡小姐再用水時,前幾天倒不見得會怎樣,不過以後,恐怕就會不著安寧了。她敢保證,胡小姐樓下的鄰居會三五不時就衝上來砸門,氣急敗壞告訴胡小姐不要再往樓下順髒水。而胡小姐本人一定會垮了臉不知所謂,無論如何著急納悶也找不到癥結所在。

想到日後將出現的鬧劇情景,許瞳壞笑起來。由她動過的手腳,可並不容易被發現的。只怕最後這驕傲的胡小姐會被鄰居鬧得抓狂瘋掉。

暗爽無比地走出盥洗室,許瞳行至客廳。胡小姐正蛇一樣軟著身子攀纏在男子身邊,滿臉堆笑,全意逢迎,盡心討好。

許瞳一邊暗中反胃,一邊對男子欽佩不已。這樣矯揉造作的女人,也虧他消受得怡然自得。

胡小姐見許瞳出來,站起身迎上前,柔柔地笑著說:「謝謝你!要不是你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這樣的粗活我們恐怕一輩子都做不來,要不是你幫我們換了水管,恐怕今天我們都不能上洗手間了呢!」說話時的溫柔和氣與剛剛的倨傲冷淡簡直判若兩人。

「哪裡哪裡,」許瞳依樣也同她虛偽微笑,「您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換水管其實很容易,找到竅門以後,從此不必走腦子都可以輕鬆完成的!」

別人不走腦子都可以,你卻走了腦子也沒用,足可見你有多蠢。全部功力只用在如何對男人撒嬌扮痴上,真是可笑又可憐。

胡小姐沒有聽出許瞳的弦外之音,笑得如鮮花盛開一般從身上找錢出來。

許瞳感覺到似有兩道視線正在有意無意打量著自己,於是連忙不著痕迹的瞪大雙眼,做出一副隱忍又期待的純真樣子,盯著胡小姐手中的鈔票一邊悄悄眨眼睛——彷彿多眨幾下錢會變得多起來一樣;一邊又泄出几絲失望神色——一雙眼如泣如訴,彷彿在幽怨這樣一件事:原來胡小姐所付酬資竟不如她事先所許的那樣多。

沙發上的男子突然開口。

「一個女孩家做這種粗活也不容易,我看你索性就大方一次,多付她些錢吧。」仔細去聽,竟能從他聲音里分辨出一絲淡淡嘲弄。

胡小姐立刻笑得更加燦爛,「我也是這麼想的呢,只是一時身上就這麼多,」親熱的拉著許瞳的手,拍了拍說,「你等等我,我再去給你補一些!」

胡小姐走到裡邊去。許瞳做著一副手足無措的局促樣子,乖巧羞澀的對男人笑了一下。

男人抿著薄唇對她微一點頭,算是回應。忽然問:「女孩子做這樣的工作,吃得消嗎?」

許瞳做出苦笑模樣,答他:「已經習慣了。各人有各人生活的難處,萬事皆不由己,哪能由得人去挑願意做什麼、不願意做什麼呢?佛家不是說,修行講的是逆來順受,如果這樣去想,那麼不論做什麼、苦不苦,就都不會覺得自己委屈了!」她刻意拽著詞,又丟出佛理。

男人果然似被她的話打動,面色一柔,微笑開來。

他嘴角處那抹譏誚立刻不見。

他驟現的笑容竟讓人有種大雪初霽後白光刺眼的感覺。

許瞳不由暗暗的嘆:果然,若紅顏似禍水,則美男如妖孽。這男人笑起來,誰敢說他不俊得讓人恨不能將他扒光洞房?

男人對許瞳微笑道:「加油!」

許瞳楚楚動人的望著他,似在用眼神說著謝謝。

不待誰再出聲,胡小姐已取錢出來。她熱絡的把錢塞進許瞳手裡,笑著說:「辛苦你!」

許瞳眉心一緊,神色隱忍。那樣子看起來就像被誰捏痛了手,偏偏卻又忍痛而不敢言。

背對沙發的胡小姐沒有看到,一瞬里,男人的臉色微微一變,眼底閃過幾許嫌惡。那情形就如同皇宮裡的王,撞見他囂張跋扈的妃,正在處心積慮地欺負著荏弱單純的小宮女。

許瞳一副怯怯可憐的樣子抽出自己的手,走前兩步,充滿感恩的彎腰謝向沙發上的男人。然而嘴裡雖說著謝謝,心裡卻在不懷好意的念著:折你的壽去,居然要你姑奶奶給你彎腰行禮!

男子對她淡笑說:「我並沒做什麼,不必謝。」

許瞳對他展顏一笑。

「不!先生您給了我尊重!謝謝您!」

她看得分明,她笑的剎那,他眯了眯眼。

當年為了讓媽媽放心地走,她答應她自己會學做淑女,不再太妹一樣言行粗魯。於是那段時間裡,她每天咬著筷子在鏡子前苦練微笑。

嘴角磨破,牙齦腫脹,臉頰酸疼。雖然辛苦,卻覺值得,因為換來了媽媽的欣慰。

媽媽說:「好孩子,這樣笑多好,讓人眼前一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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