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笑得真難看

我用一天時間,把展覽大廳的採光報告詳詳細細的統計好,第二天交到寧軒手裡。我倒不期待得到什麼表揚,可是也沒想到我的工作竟然會惹來他的質疑。

他嘴角若隱若現著一抹詭異笑痕,看著我說:「蘇小姐,不得不說,你這份報告對我沒有太大意義。」一邊說著,那抹詭異笑痕一邊被他放大起來。

他在笑,笑得看起來明媚又溫潤,可實際上他臉皮下不知暗藏了幾把啐了傷人之毒的鋒利小刀。

我知道他想看到我變垮掉的臉,看到我受到打擊後脆弱的表情。可我的倔強讓我挺直脊背不許懦弱。我掛著謙恭的微笑,說:「程先生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請告訴我,我可以拿回去修改。」

他一邊笑著一邊優雅的將那份報告,當著我的面,從中間,慢慢撕裂,然後將它們丟進腳邊的垃圾桶里。

他帶著欠揍的笑容,看著我說:「全部都不滿意!」

我很想衝上去,用指甲狠狠抓花他的臉!

可是我昨天剛剛剪了指甲,這樣舉著十根光禿禿的手指頭衝上去,實在沒什麼戰鬥力。壓下心頭難堪的受傷和屈辱的憤怒,我讓自己盡量保持鎮定微笑,控制想要抽搐的嘴角一定冷靜,然後看著他說:「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能不能請程先生指點迷津。」

心裡有些酸酸的疼疼的。想想真是諷刺得可以。五年前,我站在講台上,是他的老師,他坐下講台下,是我的學生,每天都是我在講他在聽,由我來給他授業解惑。

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今天輪到我卑躬屈膝的站在他面前,狠狠壓抑想要撓殘他的強烈慾望,堅忍不拔的請教他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好。

寧軒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兩條眉毛不動聲色的微微蹙起。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他卻慢慢開口:「昨天天氣很陰,太陽的光照沒有普遍性。所以昨天的報告,沒有多大用處。」

我呆了一呆。他竟然,肯解釋給我聽?我以為,他根本不會多說什麼的。畢竟這一切,是他故意是不是嗎?挑在烏雲壓頂沒有研究價值的一天問我採光問題,不去提醒我昨天其實並不適合做測量研究,故意冷眼旁觀誘導我去白忙一場,然後如願有了在我面前撕掉那份凝結著我辛苦勞動汗水的測量報告的機會,這一切,不都是他早早就設計好,想要刺|激我的嗎?臨了臨了,到了最後,又何必心軟了呢?

寧軒啊寧軒,你這惡人做得,實在有始無終。

我盡量讓自己保持笑容不變,強作從容淡定的樣子,說:「那今天陽光不錯,我回去重新測好了。」

我轉身要走。手搭在門把手上時,寧軒卻在身後說:「等下!」

我回頭。

寧軒看著我,似乎嘆著氣,樣子看起來竟然有些意興闌珊和微微疲倦。他對我說:「蘇雅,你回來吧。這事我打電話告訴你們館長,讓他再安排一個人去做。你不用再跑回去折騰了。」

我怔在門邊,臉上依然掛著模式化的笑容,對於他突然人品爆發,感到有點不知所措。我說:「其實……我回去測沒事……也不是多累人的活……」

寧軒看了我幾秒,慢慢說:「有別的事要你做。」

我聞聲點頭,怔怔的「哦」了一聲,鬆開門把手走回去乖乖坐下。

寧軒低下頭。我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卻聽到他對我說:「蘇雅你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你笑得簡直比哭還難看!」

他的聲音兇巴巴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凶得我心裡湧起一絲絲暖意。

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他依然還是有些在乎我的?

……

陶子很快把採光報告送來。寧軒看完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我體內的好奇因子瘋狂叫囂著復活著,耐不住想知道這份報告究竟有什麼用途,我湊到寧軒身邊兩米遠處,小心的問:「這東西,是真的有用嗎?」

寧軒靠在椅背上沒有動,只是拿眼睛掃了我一下,涼嗖嗖的,很快的一下,然後又墮回到他自己的思維世界中,繼續若有所思。

我撇撇嘴。還當自己是當年的招人疼嗎?人家連點笑模樣都沒給你,只是告訴你,不該笑的時候別笑,你就又蹬鼻子上臉的往跟前湊合上了。現在被人漠視了,真活該。

我灰溜溜的坐回到自己位置上,暗自嘆息明天過來時,要不要帶上一根木棒和一隻什麼魚。

寧軒卻突然的開了口。

他娓娓的說:「兩年前,我得到一塊稀罕的鑽石,我一直想用它雕琢出一枚世界上最漂亮的戒指,名字就叫做澄海之心。可是兩年里,我全無靈感。這次我一定要把它設計出來。我要讓它成為一個傳奇,成為這次展覽的焦點,成為我設計生涯的代表之作!」

我有些愣起神來。他居然不鳴則已,一鳴就對我說了這麼多!

我忍不住問:「這兩年來你都一直沒有靈感,那現在,你就有靈感了嗎?」

他靠在椅子上,懶懶的抬起眼皮看著我,說:「你的問題真多。」然後閉上眼睛,又說:「我今天只回答你前面那個問題。你問採光報告對我重要嗎?我告訴你,很重要。我得到的這塊鑽石,它很神奇。白天在越耀眼的陽光下,越能激發它放射光芒。而到了日落以後,白天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把它放在那裡,它會變得比在其他地方更加閃耀。我要讓我的澄海之心,白天時,時時刻刻都沐浴在最耀眼的陽光下面;而到了日落以後,在那些白天陽光最弱的地方,它依然會釋放它最璀璨的光!」

我聽著寧軒的話,有些像被什麼附體了一樣,怔忪不已。我喃喃的說:「展廳到時不是應該用厚帘子遮住窗子的嗎,難道這次不遮?」頓了頓,忍不住又問:「不過是塊鑽石,說白了就是特別貴點的石頭,有沒有那麼神?聽起來像聊齋一樣!」

寧軒語氣淡淡卻透著重重的不贊同:「有心的話,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什麼奇蹟都是有可能發生的。」說完他從椅背上坐起來,綳直身體,然後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我正覺得被他看得有些無所適從時,他突然問我:「蘇雅,你有心嗎?」

……

寧軒的問題,我沒有答。我無法回答。我很可恥的借想要噓噓的理由尿遁了。好在從廁所回來之後,他沒有執著下去。

展覽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論是寧軒這邊,還是展覽館那邊。寧軒每天都很忙,他一天比一天說話少,每天都在不停的工作。

我依然像個出家人一樣,在他的辦公室里被閑置。進出的人都用一種接近看動物似的怪異眼神來看我。尤其艾菲同志,她看我時,眼睛裡的醋與妒、冷與怒一次比一次更加渾厚。

不過我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我算是交到一個朋友。就是寧軒辦公室外面的秘書小姐安比。她的存在讓我有些驚奇。她堪稱是一座現代情報庫,從她那裡我可以知道很多熱騰騰嶄新且可信度很高的小道消息。

我很膜拜她的本事。她卻謙虛得不得了。我說你丫真本事能淘到差不多整棟大樓的一切八卦事;她說你別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的,我其實真的不算厲害,要是我的同學們在這肯定淘到的事比我還多,他們連哪個耗子洞的哪只耗子哪天生耗崽子都能打聽出來呢。

我忍不住好奇的問她你同學們都是幹嘛的啊,她說幹嘛的都有,比如像我這種不務正業當秘書的,另外還有因為個人愛好在市場買菜的,在澡堂子搓澡的,總之就是一切有人的地方、一切人多的地方,都有可能存在他們的影子。

我聽得雲山霧繞瞠目結舌。安比說:「一看你就是懵了。告訴你吧,我是學情報學的。我的同學們都是職業病,哪人多愛去哪,好淘消息!」

我聽了她的話之後,被雷得冒出一身厚厚的冷汗。

安比告訴我,據她所知,寧軒的設計應該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只差最後一個戒指的設計圖。等這戒指弄完之後,展覽會就可以順利召開。

我忍不住好奇的問她:「你怎麼知道的?我天天在那屋蹲著,我都不知道!」

安比安慰我說:「蘇雅你別上火,畢竟我是學情報學出身的,知道的比你多一點都不稀奇的。」而關於她到底怎麼知道這些核心事情的,她卻一個字都沒告訴我。

後來打電話時我跟陶子大驚小怪的學了這事,陶子也大驚小怪的沖我喊:「蘇雅你就是一傻×!安比她是那個公司的員工又是行政文秘,這點事情她要是都不清楚她怎麼統籌安排她主子的日程活動啊!」

我於是覺醒般想起,安比這妞當時回答我此問題的時候,面部肌肉似乎很是抽搐,那樣子應該就是明明想笑卻硬憋著不笑造成的後果。她居然在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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